他在旅馆里匆匆上楼跑进伯利森顿的房间,又匆匆下楼。房间是空的。行李都不在了。
“伯利森顿先生有没有留下地址?”他问接待员。接待员好奇看了他一下。
“你没听到吗?”他问他。
马丁摇头。
“奇怪,报上全登出来了。发现他死在床上。自杀。用枪对里头打死自己。”
杰克伦敦最会写故事。文字学Rudyard Kipling;思想学达尔文,学马克思,学尼采。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叙事手法他也喜欢。他是个私生子,跟后父姓伦敦,只活到四十岁就死了,吸毒、酗酒,一辈子苦得要命。他的小说Martin Eden处处是他生平的写照,上面那段情节是他荒谬而悲惨的人生缩影:兴沖沖赶去碰运气,运气早一步吞枪自杀了。
杰克伦敦一八七六年一月十二日在三藩市出生。他在贫穷中长大:打劫养蠔场,工厂里卖体力,出海当海员,跟着一批乱民去淘金。他说他从小就看惯“社会的地窖”(the cellar of society),看惯“生灵堆成的污水池”(the human cess-pool)。他於是相信社会主义,反对资本主义,反对剥削阶级,同时却又抛不开沙文主义和种族歧视思想。讚美他的人说他是美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革命人物(one of the great revolutionary figures of Americans history);看轻他的人说他是乱七八糟自己乱吞达尔文、尼采思想的半桶水(he had educated himself with a mish-mash of pseudo-Darwinian and pseudo-Nietzschean ideas)。
当年的苏联大捧杰克伦敦。没有人敢说他不是思想家,因为他的确有好几套相当矛盾而又不断迸发出智慧火花的意念和信仰:那是心中的怒火不断保温煮出来的生硬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可是他的文笔始终流畅,始终高妙,始终鲜活。也许夸张,也许滥情,但是好看。彭定康会喜欢这样的笔调:浅浅的哲理,淡淡的悲愤,浓浓的渲染,短短的慨叹。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清晨他跑进半山上那幢白色的府第里,匆匆上楼又匆匆下楼。房子全空了。行李都不在了。
“彭先生有没有留下地址?”他问园丁。园丁好奇看了他一下。
“你没听到吗?”他问他。
“奇怪,报上全登出来了。发现他变成流星,飞了。没来得及吃早餐就迸发出万丈光芒,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