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弦写新诗早享大名,是余光中那一辈的名笔,又是《联合报》副刊着名主编,数十年来人家出书请他写序一定不少。哑弦最近在台北对我说,他写的这些序文要结集出单行本了,他起了个书名叫《井然有序》,说是用自己家的井水去浇别人的田。我听了拍案称绝,请他千万记得送我一本。文字之妙,妙在点化。道教说神仙运用法术使物变化叫做点化;僧道以言语发人悟道也算点化。一句寻常成语一经名手点而化之,竟也生出另一层意义,那是造化,不是人人可以造就的。
听说大陆上传媒最近主张清除文字浊流,维持汉字的尊严和纯洁,不得再乱用汉语。日前《大公报》上萧牧有一篇《文字游戏》,议论的正是这件事。萧牧说,始作此类游戏者是广告界,为了让看广告的人印象深刻,语不惊人死不休,努力改装成语、常用语,以新面目示人。传媒中人不以为然,说是这样污染文字,应该严加处置。萧牧认为运用谐音“偷换概念”的做法构成了太严重的罪状;公式化的广告词如白开水,说了等於没说,赔本买卖有谁会做?我也觉得巧用文字实在没有什么不好。大陆上电熨斗的广告词说“千衣百顺”,太好了。电蚊香片的广告词说“默默无蚊的奉献”,也妙。单车广告说“骑乐无穷”、热水器广告说“随心所浴”,不算很好,也不太差。中国历代文士十有八九瞧不起工商业的运作活动。萧牧说,十年前中国大陆电视上刚出现广告的时候,大家还在探讨“宣传工具”可不可以变为“商业工具”的问题,不少人觉得插播广告欺骗观众,误导观众,是资本主义的毒瘤;到了今天,也就没有太多人觉得广告的存在是不合理的。
文字原是最教人想入非非的东西。Frank Harris写色情自传出名,有一天,他赶着从巴黎坐火车到尼斯去,想带一本“感官”的书在火车上看。他匆匆跑去莎士比亚书店,向老闆娘道明来意,请她推荐。老闆娘问他看过《小妇人》没有?他一看书名Little Women,马上联想到法文petites femmes,觉得必然大妙,二话不说买了就走!游文戏字确非易事。以谐音偷换成语的概念,甚至套一句名句、改一个书名去表示另一种意思,都是本领。萧牧说,传媒自身倒应该先下功夫改掉措词粗糙的积习,不要再在头版出现什么“奥运健儿高奏凯”之类的标题才好。《明报》“性教育”版头条的题目是《房事上可以说“不”》,套的是《中国可以说不》。改为《床上可以说不》,一定更切题、更通顺、更俏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