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因在《中国时报》上写他的美国学生唐君到南京求学一年的所见所闻,说到中国到处是人,十足洋泾滨英文所说的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人山人海),抢吃的丐帮也多。他还说到一般老百姓“漠不关心”人家死活的情景,有一位青年站在六层高的楼顶想跳楼自杀,满街的人只顾围在一起仰头观看,没人劝阻;青年决定不跳了,街上有个人居然说:“真泄气,虚惊一场。”唐君是念国际政治的,在南京大学没多少朋友,同学都认为他不是学经济的,不学商,不学国际贸易,不学工程科学,不学法律,不学医,不学外语外交,以后不会有太好的经济生活条件。那么,他们喜欢交什么样的朋友呢?“当然是有钱有权有希望的那种了。”
学外语外交也比学国际政治有希望。这也许是大陆上相当普遍的心态了。《中国可以说不》里说,有一位在北京高校教书的王先生最喜欢跟外国人打交道,有个英国朋友叫马克。王先生常常大声嚷嚷:“马克这小子昨天夜里三点打电话把我吵醒了,一问,他在哥本哈根喝多了酒,说要劫持架飞机过来看我。哈哈哈哈哈。”王先生有一天说:“瞧见身上这件T恤吧,是马克寄过来的,这个图案是牛津大学的标志。”《中国可以说不》的作者还说,他有一次到北京一家×国汽车公司北京代表处谈生意,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中国僱员用英语跟他交谈,说是“在公司内部必须用英语,这是老闆的要求——而且我们也习惯了。”作者要求他用国语交谈,他答应了。可是整个过程不断插入英语词彙:“请递给我一张paper。”他对他的一位下属说。
从句子中挑paper这个字用英文讲,几乎马上可以猜到这个小伙子英文好不到哪里去,讲话穿插英文完全是为了显耀。英文稍好的人要说“文件”、“论文”才会用paper。中国、台湾、香港的中国人讲话穿插几个英文词彙不稀奇,问题只是“插”得有没有道理,“插”得自然不自然,甚至“插”得通不通。“我没这个mood”;“这个人穿衣服的taste好差”;“从management的角度看,这样的arrangement是合理的”;这些都是比较顺耳顺眼的穿插法。香港毕竟是英国殖民地,跟新加坡一样,这两个地方的中国人英文渊源深厚,耳濡目染,说话插些英文词彙,人家一听就听出英文学得很自然活泼。这种道行是骗不了人的;都是假洋鬼子,有的假得真,有的假得太假。
《中国可以说不》的作者说,法国人以自己的文化传统为荣,他们捍卫法语的决心和自觉性很教人感动。我不熟悉法国,不可能感动。庄因的文章收尾想起当年在南京唱过的《初恋女》,引了几句出来,我倒真的感动了,因为我们在台南念书的时候也唱过:“我走遍漫漫的天涯路,我望断遥远的云和树。多少的往事堪重数,你呀你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