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入境事务处处长梁铭彦突然以私人理由申请卸任,港府照准,破例不必十二个月前通知,让他马上离职休假然后退休。梁铭彦风度翩翩,衣着讲究,待人接物温文尔雅,是港府高官中摆得出去(presentable)的人物。他有一次跟我谈起最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问我究竟有几种新版本,改动多不多;我说台湾远流那个版本很精緻,他想收藏一套闲中重读。我於是代他向金庸的办公室买了一套。他今后该有更多的时间重读这些小说了。《明报》说梁铭彦九三年接受访问的时候说是没有想过九七退休,也坚称没有外国护照。这次他突然挂冠求去,外界难免想到他自知不能依法过渡九七而引退。此中或有其他因由,政府在适当时刻最好交代一下。
我常常在想,像梁铭彦这样的港府高官,教育背景和生活经历都很单纯,受西方思想的洗礼多过中国文化的薰陶,要他们适应北京或者台北的宦海气候,恐怕不容易。他们看到或者经历过的政治倾轧,大概只限於语言文字的交锋,顶多拌点英式的刻薄幽默。邱吉尔公开挖苦政敌Clement Attlee说:一部空计程车开进唐宁街十号,车门一开,下车的是艾德礼(\"An empty taxi arrived at 10 Downing Street, and when the door opened Attlee got out\")。这算是够绝了。中国的共产党和国民党的政治文化不是这样。台北政要公馆里的白兰地矮脚玻璃杯盛的是金门高粱;北京领导人始终不脱打天下岁月的精神,继承的是《水浒传》里的大块肉、大碗酒。
四川军人陈继安写的《邓小平谈邓小平》里说,一九七六年北京政治舞台上乌云笼罩,四人帮肆意横行。那年春天,一位省委领导同志参加中共中央召开的“批邓”打招呼会议后去看邓小平。这位同志向邓小平说:这次打招呼会议把批邓运动升了温,张春桥在会上明确说明可以在内部点名批判邓小平,看来他们这次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了。邓小平听了淡然一笑说:“那就点名好了,我早就说过,我是聋子不怕响雷打,死猪不怕滚水烫!”邓小平的政治生涯经历了三下三上,死里翻生,正像邱吉尔说的:政治壮烈近似战争,战火中一死就了,政坛上则一死再死(\"Politics are almost as exciting as war and quite as dangerous. In war you can only be killed once, but in politics many times\")可是邱翁没有坐过江西牛棚。谨祝梁铭彦读武侠小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