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列宁是唱什么的?”》一文中提到钱锺书引S T Coleridge的话,说“诸位对我的无所知有所知,而我对诸位的所知一无所知”。友人的友人看了託友人问我知不知道Coleridge此语原文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当时我查过手头杂书,只查出Coleridge在Biographia Literaria中有一句话说:识破作者无知之前,姑且当自己不知其所知(\"Until you understand a writer\'s ignorance, presume yourself ignorant of his understanding\")。这句话真是见道之语,似比钱先生所引那句更堪寻味。年事越大,经历越多,猎涉越广,自然越不敢自以为是;於语言文字一道尤其如此。最近一名不谙水性之十三岁小童在一处水潭戏水遇溺,报上说他“送院后需转入深切治疗部,情况恶劣(very ill)。”有人看了问我说,此间医院区分病人病情,说“恶劣”当用poor一字,怎么突然冒出个very ill来?我觉得记者照医院界定的病情形容病人状况是正确的;此处中文用“恶劣”,附加英文very ill,必有因由,很可能是医生认为病情比poor严重,却不到critical的地步,记者加两个英文字并不为过;“情况”与“恶劣”之间加个“非常”就更清楚了。这位记者肯定并非无知,读者不知其所知耳。
一九六零年,刚独立的比利时前殖民地刚果烽火连天,千百名比利时平民挤在机场等飞机来把他们疏散到安全的地区去。一位英国广播电台的电视部记者带里一队摄影队在人群中大声高叫:“这儿有没有会讲英语的人被强奸?”(\"Has anyone here been raped and speaks English?\")闻者都觉得这位记者凉薄无情:不会讲英语的被强奸就他妈的不要紧了?女人明明被强奸了你他妈的还要她出来当众认了?其实他是在执行记者的工作,要报道乱局中蹂躏无辜的消息,还要找些会说英语的受害者现场讲述惨情。Edward Behr后来写了一本书,书名就叫Has Anyone Here Been Raped and Speaks English?。
人皆为己。口头骂骂别人凉薄无知并不难,置身处地替别人想想就不容易了。有个病人后颈风湿痛去看医生。他对医生说:我的风湿痛在我后颈,真是痛错了地方了。医生说:你倒说来听听,不痛在你后颈该痛在什么部位才不算痛错了地方?病人不假思索,马上答道:痛在你阁下的后颈不就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