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这间雅室前不久才有人用过,山水墨色屏风后的茶案上放着三四只青瓷茶杯,里面茶水未饮尽,还有些用了一半的瓜果,靠墙的条案上供着金螭香炉,缭缭轻烟缓缓腾起,暗香浮动。

周双掐灭了香炉,将条案搬到一旁,靠墙静立。

这面墙同隔壁相通,若发生大的动静兴许能听到点什么,等了会儿发现结果不怎么理想,她什么都没听到。

惊喜冷却下来后,心头的那点不舒服一点点漫上来。

按她对师兄的了解,师兄在这里见到她不会这么冷漠,至少会问她为何下山,下山做什么,在这里呆了几日,最近睡眠如何。

可什么都没有。

在望青山上,师兄是她接触最多的人,师父常年不知所踪,师姐和小师兄经常下山,只有师兄,每次下山只是为了帮三个不靠谱的人解决问题,即便离开也会很快回来。

可她第一次发现师兄笑起来有漂亮的桃花眼,穿赤色锦袍这样耀眼,还有说话的语气——

轻佻、强势、漫不经心。

这样的师兄让她觉得陌生。

那些不舒服转化成疑虑。

刚才太过高兴没有细想,现在一人待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疑虑一点点变大,不对劲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师兄的眼神,对她的态度,似乎哪里都不对。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周双收敛心神,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震动从身后墙壁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碰撞,沉闷的,微弱的,极容易混杂在窗外的笙箫中。

她一直注意着隔壁,错不了。

花琉殿作为弈城最有名的花楼,考虑到客人体验,这面墙的隔音效果很好,房间也会做特殊处理,不轻易传出声响,若不是她一直靠着墙,不可能察觉这点动静。

不做多想,周双立即冲进隔壁房间,视线骤然变暗,不待她看清屋内情况,一道凌厉攻势擦着脖颈袭来,周双早有准备,反应极快地拿剑格挡。

两者碰撞的火光里,她看清了攻击之人。

黑衣,弯刀。

是他们。

周双在重生后睡不着的夜里,无数次在脑海里模拟再次遇到黑衣人的场景,他们修为不弱,却也不至于让她不敌,她的速度是优势,只需要贴近缠斗,抓紧时机,等待弯刀蓄力攻击的那刻——

轻微的“嘭”声一响,血雾炸开,弯刀和断手落地,黑衣人按着手腕要起身,却被一剑定在原地。

变故来得太快,从周双闯入到黑衣人倒地,整个过程不过三息,周双翻身从尸体身上抽出长剑时已然看清屋内场景,也正是如此,积压在心头的怒发瞬间点燃。

室内灯盏被打碎,只有一颗滚落在地的明珠散发着微光,隐约可见四分五裂的桌案,屏风狼藉地倒在墙角,方才就是屏风撞墙壁的声响。

四面墙角都撒上一层食音虫,如同燃烧后的灰烬,再大的声音都被吸食殆尽,压根传不出去。

周双第一次看到师兄如此狼狈。

赤衣锦袍被染成黑色,嘴角脖颈都是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用一只手将自己撑起,试图躲避身前黑色面具的靠近,却失败地倒回地面。

戴黑色面具的男人手持白缨枪,站在不远处。

师兄就是被这些人杀死的!

周双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大火灼烧,眼瞳却又黑又冷,大脑沉静分析黑衣人的动作攻势。

黑衣人看出她轻易挑破他们弱点,警戒着她的近身,只操纵弯刀凌空攻击。

周双并不慌张,一边身形灵活闪躲弯刀,一边观察黑色面具行为。

黑色面具对周双的出现却并不在意,目光都没放在身后,任由黑衣人同周双纠缠,提着白缨枪走向地上男子。

步伐不疾不徐,却如同踏在人心上,比黑衣人凌厉的弯刀还要让周双不安。

恰在此时,两道灵气震动从上下同时袭来,周双侧头避开贴着脸颊飞来弯刀,同时扔出长剑击飞脚下的弯刀。

不待她有其他动作,另一弯刀瞄准机会从身后飞来,周双蹬地翻身避开,同时从乾坤袖中取出五根黑色银针,手腕翻转,用灵力催发,随着落地的动作掷出黑针。

染了毒的黑针瞬间消失在四周。

黑针隐藏在晦暗的光影里,成了最好的偷袭武器。

一黑衣人见周双没了武器,手持弯刀速影袭来,却在靠近襦裙女子时胸口一痛,身形一滞,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黑针隐于黑暗,杀人于无形。

周双弃了剑往室内走,第三个试图阻止周双的黑衣人靠近的一瞬莫名倒地后,最后一名黑衣人忍不住向后撤退,还是被隐藏在碎木块下面的黑针穿心而死。

“叮!”

第五枚黑针化作黑色细线,成功挡住刺向男子的白缨枪。

说挡住也不合适。

黑色面具并没有将周双放在眼里,面对瘫倒在地的男子时动作亦是悠闲,似乎逗猫逗狗般,并没有一枪击杀,只在他肚子手脚上捅出伤口,看着血洇湿红衣。

所以黑针飞来时,黑色面具只是转了下白缨枪,黑针便按照原来的方向朝着周双飞了回去。

黑针对着她胸口刺来,周双抬手凝气挡了挡,却仍旧抵挡不了黑针入体,剧毒随着血液迅速扩散到身体各处,周双很快就动不了了,撑着半张桌案不肯倒下去。

周双怒问:“为何杀我师兄?”

不仅周双想知道,无法动弹的方景生也想知道。

见有人闯入雅室的一瞬,方景生心中求生的希望顿生,看清来人是周双,他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希望逐渐熄灭,也不再看她,盯着眼前黑色面具,含恨问:“你究竟是谁?”

黑色面具并未说话,只抬脚踩在他小腿上,稍一用力,腿骨断裂,方景生痛得眼前一黑,牙都要咬碎了才抑制住痛声,他从痛出的血汗中望去,对方正在观察他。

即便不见对方神情,也能看出这人动作间透着气定神闲的态度,仿佛只是路过抬脚踩死几只蚂蚁,并不放在心上。

这个发现让方景生更加绝望。

“谁派你来的?是孟家还是宋家?只要你不杀我,方家势必百倍补偿,你想要什么都行!”

黑色面具仍旧未语,提着白缨枪观他片刻,似是没了兴趣,红色枪头直指他咽喉。

“我会觉醒‘技’!”

方景生见对方动作停顿,立即大喊:“‘技’在生死之际就会觉醒,你只要再靠近我一步,势必被我的‘技’杀死!”

定格在他一寸外的樱红枪头滴着血,落在脖颈上。

方景生以为自己震住对方,刚要松口气,却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嗤,似是在嘲讽他的天真。

还未落回胸膛的心脏再次跳到嗓子眼。

在方景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白缨枪转动间折射出通透的红色流光,流光即将划破咽喉,却有一声尖唳陡然生出,白缨枪调转方向朝后一刺,飞来的半张桌案瞬间被击碎。

黑色面具转动脑袋,却见周双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从她手里出去的毒,又怎会毒到她自己。

身穿襦裙的小姑娘面色冷峻,手里举着一只精致黑弓,羽毛艳丽的大鸟声音高亢,在她头顶盘旋。

桌案破碎声仿佛一声号角,大鸟划动翅膀朝他飞速冲来,翅膀引动的巨风让破碎的桌椅也一起撞去。

与此同时,搭在弓弦上的黑色长箭迸发金色光芒,犹如黑暗里炸开的闪电,急速飞了出去,破空声带着锐不可当的尖啸刺破风声,直击黑色面具。

光明乍破的瞬间,轰隆巨响。

陡然爆破的能量冲击将周双击飞,即便她及时运转灵力稳住身形,也还是撞到墙上才停下来。

照亮的明珠被震碎,整片空间只有窗外零星半点火光,晦暗席卷着烟尘重来。

周双扶着墙缓慢爬起,暗自调整翻涌的灵力,目光却紧紧盯着前方,晦暗中心生出无形的风力,吹开飞扬的尘土,露出里面一站一躺的两人。

整片空间里,细碎石子滚落声中回荡着嗡鸣声。

是黑色面具的白缨枪。

掷出白缨枪的力道之大,直接将飞射的黑色长箭一分为二,白缨枪没入墙壁半截,尾端震颤发出嗡鸣。

竟然被……挡下来了!

这张精致黑弓是上品法器,任何一个高阶修士来使用,都能射出惊天动地的一箭,可她射出的长箭只相当于高阶修士的一击,还只能射出一箭,

凤鸟木偶也是。

若面对的只比她高一阶修为,便是损失几件法器也能占上风,可同黑色面具的实力悬殊不是她凭借法器能弥补的。

黑色面具方才玩闹逗弄的心态不再,周身气压低沉,仿佛空气被挤压般,阴森的双眼透过面具望来,一抬手,嗡鸣的白缨枪安静回到他手上。

白缨枪抽出时,裂缝从洞口朝着墙面四面攀爬,细微的喀嚓声不断蔓延,碎石子和灰尘扑簌簌落下。

周双直直望向黑色面具,即便处于下风,也丝毫不退缩,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声音带着点哑:“其他人惊动了。”

黑色面具往余光瞥见角落的木偶鸟,以及席卷成一团的白色灰烬,那是食音虫尸体。

食音虫喜欢吞噬声音,外形似燃烧后的草木灰烬,死后呈现白色,钟氏为了练曲互不打扰研究出来的,十分脆弱,稍用力就能掐死。

周双释放大鸟只是吸引黑色面具的注意力,顺带灭了食音虫,这样一来,即便黑弓的攻击不能杀了对方,也能制造出大动静传出去。

方景生离得近,黑箭和白缨枪相撞的冲击,他感受得最清楚,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撑着口气不晕过去,此时感受到黑色面具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他还不如晕过去。

黑色面具第一次毫不掩饰地露出不快情绪:“这点时间,够杀你们。”

话落之时,黑色面具身形消失,下刻出现在周双面前,一起的还有泛着红光的白缨枪,周双只来得及用漆黑长弓挡在身前,就听喀嚓声响,长弓应声而断,整个人也被击飞出去。

黑色面具不再浪费时间,出手干脆果决,白缨枪如游龙一闪而逝,周双只能眼睁睁看着横贯而来的白缨枪裹着气劲儿攻来,所到之处地板寸寸裂开。

生死之际,所有画面在她眼里变得异常清晰。

一根红色丝线忽的飞出,缠住了速度飞快的白缨枪。

就见纤细得一扯就断的细线缠住白缨枪,如同铿锵金属般,两者摩擦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却也让力拔千钧的白缨枪偏移原本轨迹,从周双身侧擦过。

周双立即翻身离开这处,再望去时,白缨枪同鲜红细丝在半空中角力不止,而突然出现的细丝,正从墙壁上被洞穿的小口中探出。

是隔壁房间的修士。

两人交手没有丝毫留情,本就狼藉的房间变得破烂,周双趁着黑色面具和隔壁修士斗法,闪躲着朝躺在地上的男子跑去:“你……”

她刚开口,对方就晕了。

雪白墙壁上缝隙扩大,看上去摇摇欲坠,周双一咬牙,将地上的人背在肩上,刚走出几步,背后一声巨响,整面墙塌了。

原是操控细线的修士一个用力过猛,白缨枪被抡到墙上,本就千疮百孔的墙壁承受不住,直接瓦解。

也在同时,露出墙后的细线主人。

那人抬手扇了扇飞来的灰尘,红色斗篷和红色狐狸面具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那红色细线连接在她食指处,仿佛一条游走在体外的血丝,手指微勾,堪比利器的红线便回到她体内。

灰尘散落之时,周双也看到了隔壁房间的场景。

相较他们这边的暗沉,对面灯火明珠闪耀,除了墙壁碎石倒塌了部分到隔壁,整个就干净亮堂得不行,也就一眼见到坐在血泊里被五花大绑的男子。

男子垂着头一动不动,即便不死也快了。

这人她前不久才见过。

太子祁夙。

两个凶杀现场面对面,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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