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跑来的男子在岸边如何喊人,周双都置之不理,转身步入狭小的船舱内部,她刚坐下,船身忽然一晃,紧接着便是船家惊愕的声音。
“你你……你怎么上来了?”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男声轻喘了口气,语气抱歉:“船家,实在是有要事赶急,你让我搭一程,钱我付双倍如何?”
说着他就要掏出钱袋子。
那船家伸手止住他动作,面色为难:“不是我不载你,而是这船被客人包了,要不公子等下一趟,不过两刻就有画舫出船,地方大,速度也快,说不定还比我这小船早到。”
孟瑾往船行过的方向瞧了眼,已经看不到来时的渡口,他一脸一副行了这么远上不去岸,包你船的人是谁,我同她协商……”
“不用麻烦……”他刚往船舱的方向走了两步,里面传来女子声音,紧接着便见一个眉目灵秀的女子走出,孟瑾见她如此通情达理,笑着要道谢,便听她说,“不载。”
语气平缓却不容商量。
孟瑾收敛了笑,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全不管用了,但他不是个轻易认输的,对方修为不比他,只要他不主动下船,便奈何他不得。
刚这么想着,就见这姑娘二话不说一掌攻来,没有杀意,明显是要将他打下船,孟瑾快速躲过,也没真想和对方打,接连闪过对方几招,每次想说话就被对方接连的招式打回去。
船身因两人动作晃动不已,船家抱着船舷躲在一旁,他看不清两人动作,满脸忧愁又担心,一双眼睛盯着船,就怕哪里捅出个无法弥补的大窟窿,这可是他吃饭的伙计啊!
这边孟瑾眼见她连剑都取出来了,身形后撤,站定后抬手止道:“慢着,周双,有话好好说!”
这话一出,周双拔剑的手停住,目光探究望向墨绿衣袍男子。
“你知道我名字?”
如今这名字是她上了望青山后给自己取的,外人顶多知道望青山有个从不下山的小徒弟,按理说,她同孟瑾没有丝毫交集,他不可能知晓。
还有上次重生,孟瑾无故帮她救她……
周双乌黑眼眸盯他:“你如何知道我?”
孟瑾见她终于肯好好说话,站好后伸手整理衣袍,将头发拨到背后,动作俊逸洒脱,一派贵族公子典范。他自我介绍:“在下孟瑾,听闻望青山上皆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
周双打断他:“说重点。”
孟瑾顿了顿,心中吐出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我与贺兄交情不错,听他提过有个师妹,姑娘外貌举止同他描述一般无二,由此认出姑娘身份。”
“小师兄?”周双随即问:“你既与他关系不错,那也应该知道他平日最喜欢做的是何事。”
孟瑾可疑地停顿了三秒,轻咳一声,试探问:“种树?”
周双安静看他,那黑眸清凌凌的,仿佛能看透人心,孟瑾头一次感到无所遁形,好像他话里的真与假对方早已识清,然而周双没多深究,收了剑问他:“为何一直跟着我?”
这是信了?
孟瑾大喊冤枉:“我此番去弈城确实有要事,也并未跟踪任何人,能在这里遇到周姑娘纯属意外之喜,可否看在我与贺兄的交情上,让我搭个便船?”
周双:“什么要事?”
孟瑾道:“我兄长在弈城办事遇到些棘手问题,非我去不能解决,时间急迫,耽误不得。”
周双看着他未言语。
赶他下船是不想他像上次那样,在官灵渡口被黑衣人杀死,但他若当真有其他要事必须去弈城,即便下了船,也会再次坐船到渡口。
她和孟瑾都是黑色面具要除掉的对象,她有重生的记忆还好,倒是他,分开说不定死得更快。
几个念头闪过,周双没再让他下船,反而取出一柄玉尺递过去,孟瑾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打量一番,点头评价:“中品法器,对灵气要求不高,断水劈石不在话下,是个不错的法器。”
船家见船上氛围缓和下来,刚准备爬起来稳住船继续走,听到“断水劈石”,又满脸忧色地蹲下去抱着栏杆。
连石头都能劈,他这船撑不住啊!
孟瑾将玉尺还给她,周双没接:“你的。”
“给我的?”孟瑾有些惊讶,这人前后态度转变也太快了,他收了玉尺,从衣袖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只钱袋子递过去:“我孟瑾没有白白要人东西的道理,这银子你收着,等到了弈城我寻到兄长给你等价物件。”
周双看着那只钱袋子,伸手接了收好:“这些够了。”
孟瑾笑道:“那你亏大了,这买卖不划算啊!”
他本就生得俊美,身着墨绿圆领锦袍,衣袖和胸口处绣有精致的花团暗纹,整个人在阳光里显得精美明耀,他这么说着笑着随周双步入船舱,给这暗沉的小船添上几分颜色。
小船内部并不宽敞,孟瑾也不在意,一撩衣摆坐下,姿态惬意自在。
周双收回视线,得出结论:
孟瑾没有重生。
不然他面对玉尺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而且此时的孟瑾衣着亮丽,行为举止随意洒脱,眉目含着未退尽的少年气和朝气,而之前的孟瑾沉默少言,虽然是同一张脸,却因背负孟氏族人仇恨而更显沉稳颓色。
若孟瑾和她一样重生,有了上次的经历,孟氏能避开黑衣人突袭就很好解释,她也能从孟瑾这里探知更多黑衣人的消息。
孟家能调查的事比她多。
她按下心底的失望,重新打起精神,官灵渡口和弈城并非安全之地,这次她到弈城的时间提前,难免不会再被黑衣人偷袭。
接下来行船的两天周双闭目调息,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让孟瑾碰了一鼻子灰。
快到官灵渡口时,周双走出船舱,让船家找个方便停泊的地方留下,出剑就要离开,又因跟出来的孟瑾停下脚步。
孟瑾拔剑的姿态毫不犹豫,一副要跟到底的模样,他见周双停下还不解问:“怎么不走了?”
“你待在船上,一个时辰后再出发,”周双垂下眼帘,握剑的手微微用力,“前方有点私人恩怨要解决,不方便旁人在场。”
这话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奈何孟瑾脸皮极厚,装没听懂,笑着说:“你解决你的,我赶我的,互不影响。”
说着便闪身从船上离开。
周双赶紧跟上欲阻拦,但经过这两日相处,孟瑾已经看穿她并无伤他的心思,就算被赶上也有恃无恐继续前行。
眼看官灵渡口就在眼前,周双不再拦他,快速将黑衣人及其弱点告知孟瑾,孟瑾来不及细问黑衣人的事,对方就犹如一道流光飞速离开。
离河河水混杂泥沙,水质浑黄,河面漂浮着丛丛浮草,周双立于河水之上,无法看清水底是否有活物。
这次她占先机。
她从乾坤袖里拿出生锈的四象陀螺仪,松手落入河水之时往里灌入灵气,此时孟瑾赶来,恰巧见爆炸后的巨大水花冲天,河床淤泥露出一瞬,又快速被河水覆盖,紧接着绿植花藤凭空而出,铺满了这片水域。
一面玲珑玉扇展开,正悬浮在河面上。
那些开得妖娆的绿植便是扇面绘制的花草所化。
高品法器,大手笔啊!
孟瑾越过四处蔓延的绿植与周双并立:“姑娘的私人恩怨是?”
他目光扫了一圈,未见任何异动。
周双绷着脸没说话,目光在河面一寸寸逡巡着。
没有。
是她来太早了吗?
还是这次黑衣人在孟氏那里失败,改变想法,所以未在官灵渡口采取行动?如果是这样……
周双望向不远处的渡口。
弈城可能比她想的要麻烦。
岸边停泊的小船不多,船家方才还在上下忙碌搬货物,见到河面动静望来,面上带着愁容,似乎担心今日没法出行。
周双收了玉扇,河面恢复水波滔滔,孟瑾在意她说的黑衣人,两人到了渡口他还在问:“周姑娘同黑衣人有何恩怨,为何说这黑衣人会埋伏于此?”
“请止步。”周双转身,抬首看他,黑眸里满是认真:“听闻孟氏前几日遭黑衣人偷袭,他们也在弈城出没,你是孟家人,难免被盯上,这里不安全,帮完你兄长后尽快离开弈城。”
她个子娇小,五官也生得好看,不自觉抿唇时会露出点嘴角的小梨涡,让孟瑾从这丝认真严肃中觉出一丝娇俏可爱来。
因这个发现,这一路上感受的冷淡疏离,瞬间被他忘了个干净。
当真是奇怪。
他本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论出身论修为,他都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加上模样不错,性子好相处,见人便是三分笑,虽不至于人人喜欢,却也不会被人冷脸相待,便是外出历练,也少有让他受挫之事。
可偏偏在周双这里频繁受挫。
如今得了一点关怀,便全然不在意她之前的态度。
他自己都觉得神奇。
想当初,他见好友宋岸为了女人连剑都要送出去,宋家人的剑就是他们的命,那女子拒绝后宋岸拉着他整日喝闷酒,他劝宋岸回头是岸,然而不过两日,那女子一招手,宋岸扭头就跑到人身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当时想,这情爱可真让人犯贱啊!
却不想,他也有犯贱的时候。
孟瑾笑问她:“你要在弈城待到几时?”
周双没回答,朝他点了下头离开。
孟瑾脸上的笑瞬间无了。
看!就是这幅可恶嘴脸!
我孟瑾不可能犯贱两次,再主动找你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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