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读的F高中,有两件事很出名。第一件是,这是日本最早发生学运的高中。大学也就罢了,高中竟然也有学运,这本身就是很稀奇的事,而且学生还非常讲究做了路障,说要固守城池,想必很有趣吧。
记得我高一在上伦理社会课时,老师拿了一篇旧杂志的报导给我们看。那篇报导的标题:
马克斯小鬼大胡闹
伦理社会课的老师开心地说:
“你们的学长们,非常有行动力,洞悉问题的能力也很强。”
老师宛如在对待古文书,以非常珍惜的手势,将这篇报导收进文件夹里。我看着他的表情恍然大悟,原来老师里也有乐于见到学运的人。学生发起这种运动,若勉强能算是一种思想转趋成熟的表现,老师也功不可没。
话说当时的学运,学生提出的要求是废除制服。这正是我们F高中另一件出名的事。由于当时学生在学运提出的要求过关了,F高中成为日本第一所可以穿便服上学的高中(这是我们听到的,但坦白说并不确定)。
可以穿便服上学——这对国中一直穿制服的人来说,简直像在做梦。今后不用在大热天穿立领制服,大冷天也可以穿毛衣和大衣去学校。
尽管如此,刚入学时,几乎每个学生都穿学生服。虽然没有制服,但“标准服”这种学生服还是存在。刚开始只有一、两个人穿便服来上学,到了第一学期后半,大多学生都不穿学生服了。国中理光头的男生,等着头发留长,改穿便服。我在国中就留长发,所以比较早穿便服去上学。
但终于可以自由穿便服去上学,却也让我明白了穿便服的烦恼。这大概和OL上班族的烦恼一样吧。
也就是,穿到后来不晓得要穿甚么。
对我们来说,三天都穿同样的衣服有点丢脸,第四天就抬不起头,第五天简直如坐针毡。但没钱的高中生手边的衣服不多,只好连日穿同样的衣服。这样会遭人指指点点,甚至成为笑柄。可是因为大家都半斤八两,最后就是互相嘲笑。
“喂,山本,你怎么老穿这件粉红色衬衫?一星期洗一次吗?”
“是啊。可你还不是一样,老穿这件袖子有点破的外套。不过跟你很搭喔,完全变成皮肤的一部分了。”
“好说好说,哪比得你这件已经穿第二周的牛仔裤相比。”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件穿五天的T恤,已经有臭酸味了哩。”
就这样亏来亏去互揭疮疤。
但男生的情况,是即使只有身上穿的这套衣服,也能笑笑闹闹就过去了。反正只要笑一笑就无所谓。
但女生就不行了。她们对服装在意的程度远远超过男生。要是三天都穿同样的衣服,绝对不是一句很丢脸就能解决。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穿不同的衣服是理所当然,稍微讲究一点的女生,衣服简直多到穿不完,一件洋装只穿一次。总之每天都上演时装秀,每个女生都在服装上煞费心思,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希望穿得比别的女生漂亮。
有一次,有个女生M子,穿了刚买的衣服来上学。她浓妆艳抹出了名,上课中也是香水大喷发,使得坐在邻座的我很吃不消。这一天,她的妆画得比平常更细致,可能为了配合她一身颇具成熟味的衣服。
“哇,M子,你今天穿新衣服啊。”
我这么一说,她哼了两声。
“你看出来了啊?这是我昨天在心斋桥买的。”
“看起来很贵耶。”
“还好啦。”
M子心情大好。但旁边男生的一句话使得她瞬间变脸。
“这件衣服,我刚才看到七班有人在穿喔。”
他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霎时,M子挑起一边的眉毛。
“真的吗?”
“嗯,应该是同样的衣服吧。”
他还没说完,M子就站起来气呼呼地走出教室。我顺从看热闹的本性,也跟着她后面去隔壁的七班。
M子张开双腿站在七班的教室门口环顾室内。我也从她的后面窥探教室里的学生,一下子就看到那个女生。毕竟她穿的衣服和M子一样,很容易看到。此时我听到M子“靠!”了一声。
那个女生可能感受到视线,也朝我们看了过来。当然,她也察觉到M子的衣服了。
两个女生狠狠互瞪的眼神,犹如在空中砰出火花,啪擦啪擦地响着。下一个瞬间,M子毅然转身回自己的教室。我也慌忙跟着折返。
她粗暴地往椅子一坐,忿忿地说:
“那丑八怪!她也配穿这种衣服?”
说着还猛踹桌脚。我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静静地缩着脖子。
第二天起,M子没再穿过那件衣服。七班的女生大概也是吧。
这些对服装异常执着的女生,后来似乎也有点不那么计较了。仔细想想也理所当然,又不是甚么赚大钱的女高中生,每天换穿新衣服才不正常。
但她们也并非失去了对衣服的执着。她们为了省钱,又希望能像以往穿得漂漂亮亮,想到了一个绝招,那就是和朋友换衣服穿。
我们学校每个教室都有自己的更衣室。教室后方有个小房间,里面排着各自的置物柜。女生经常在这里交换衣服。所以上午和下午穿的衣服不同是很常见的事,夸张一点的每堂课都换衣服。也有人借了最喜欢的衣服,放学后赶赴约会。
高二时,我曾获准进入女生的更衣室。里面甚至摆着小型化妆台和穿衣镜。这些东西究竟怎么搬进来的,实在匪夷所思。
当女生在更衣室尽情打扮之际,男生在干甚么呢?
不消说,当然是在偷看她们。
更衣室是以金属制的板子隔间,也是以金属制的骨架和螺丝钉固定。
有一次,一个男生拿来了扳手,偷偷从外面拆掉一个螺丝钉,于是空出了一个螺丝钉的洞。这个洞,当然通向女生更衣室那边。对平常总是只听得到声音的我们而言,这个洞堪称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
上体育课时,只要女生进去换衣服,我们就蜂拥挤到洞口。
“啊,干么,别挤啦。”
“看得见吗?看得见吗?”
“喂,快点啦,换我看!”
“再一下就好。妈的,居然转过去。啧,有人挡在前面。”
当然,我们的偷窥行为立刻被女生发现了。她们在螺丝洞贴了一张海报。
“这些女生也太小气了。”
“被看又不会少一块肉。”
我们气呼呼地发牢骚,完全无视自己的猪哥行径。但我们也立即拟出对策。一个男生用针在海报戳了一个洞。如此一来,这个洞就更不容易被发现。我们热烈鼓掌,赞赏这个男生的勇气。这个划时代的对策让我们得以再度偷窥。
但这种幸福并没有维持很久。有个男生想看得更清楚而把洞挖大,被更衣室里的女生发现了。结果这个男生的眼睛被喷了发胶,搞得痛苦万分。
之后女生改在螺丝洞前挂上外套或大衣。这下真的没辙了。我们男生又只能在隔间的这边听女生的声音,想像她们的撩人姿态。
但有一天放学后,幸运之神意外降临了。
当时我隶属田径社,练习结束后和同伴K在换衣服时,听到有人走进女子更衣室。从谈话声听得出是谁和谁进去了。她们似乎没有察觉我们在这边。
过了一会儿,同伴K用食指抵着嘴唇,另一手指向螺丝洞。然后没有出声地动动嘴唇。他用唇语说:
“看得见喔。”
我蹑手蹑脚走近隔间板,凑近螺丝洞一看。果然如K所说的,洞的那一边完全没有障碍物。可能是她们认为这边没人,因此疏忽大意了。
K也利用别的洞开始偷窥。手脚细长的两个高中生贴在隔间板上,看起来大概很像两只壁虎吧。
不知道被偷窥的女生们,真的很大胆,脱起衣服干脆俐落。但实在太豪爽了,让人丝毫没有色情的感觉。坦白说,完全没有性兴奋,只有单纯的偷窥乐趣。
看着看着,眼前忽然发生意想不到的事。一个女生将手伸进裤袜里,爽快地抓起屁股。看到这一幕,我和K不约而同喷笑。
“噗!”
就在这时,那女生将手抽出裤袜。其他女生也停止闲聊,一起看向我们这里。
我和K蹑手蹑脚,静静地离开隔间板,屏住气息。
她们开始讨论。
“刚才有人在偷看吧。”
“嗯,我有看到眼睛。”
“你觉得是谁?”
“不知道……”
“我猜一定是运动社团的人。”
“应该不是剑道社,因为他们可以在道场换衣服。”
“我想也不是排球社的C君,因为他很正经。”
“那就是橄榄球社罗?”
其中一个女生朝我们这边说话:
“喂,在那边的是谁?乖乖报上姓名吧!”
我们默不吭声。就算报上名字,她们又不会原谅我们。
“把他们揪出来吧。”
“不不不,这样就不好玩了。要好好的臭骂一顿。先去看看操场。”
接着听到她们走出更衣室的声音。有几个守在更衣室入口,其他人好像去看操场。
“橄榄球社的H君、S君、N君都在操场上。啊,网球社的T君也在。”
“这样的话,剩下的是篮球社的人罗?或是体操社的B君,或田径社的那两个人……”
“原来是消去法呀。早晚会知道的。”
“知道了要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白看吧。”
“脱掉他们的裤子吧!呵呵呵。”
这时传来教室门打开的声音。好像有人进来了。
“喂,你们在干么?”
是体操社B君的声音。
“啊,B君,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能进去更衣室。因为等一下我们要恶整蠢蛋。”
“蠢蛋?谁啊?”
“还不知道,不过马上就会知道。可能是他,或是他,或是他。我们正在想怎么处置他们。”
“脱掉他们的裤子不就结了。”
“你也这么认为啊。”
女生们放声大笑。
我和同伴K只能窝囊地面面相觑,拚命缩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