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连绵不断的雨还没停，地面湿漉漉，红灯亮起，打着伞的行人匆匆而过。
黑色SUV亮起转向灯嘀嗒嘀嗒响着，车子转弯过路口，导航提醒目的地就在前方二百米。
车内空调吹着冷风，隔绝外面的湿热暑气，玻璃上水珠滚动，于芽坐在副驾驶上，目光落在窗外发呆。
“你真打算住在这么偏的地方，这里就是一片睡城，一点生活配套设施都没有。”
旁边男人声音响起，十分嫌弃这里的落魄。
于芽回神，闻言“啊”了一声，“哥，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她昨晚收拾东西到凌晨，没睡多久就早早赶来面试，面完还得回去收拾新租的房子，所以才拜托李澔抽出半天空，负责当她的司机。
“我什么时候管过你，最多问两句。”李澔踩着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却没开启车锁，而是转脸看向副驾驶的于芽：“佟瑛女士还想让我跟你说两句……”
于芽低头把安全带解开，“我妈的话就不听了，你的话我还想听听。”
李澔笑了一下，手指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纹路，看她：“要不你听我两句，相亲这事不愿意就算了，可找工作这事，如果真面不上，还可以让周叔帮你——”
于芽面无表情：“相亲和去周叔公司有两样么。”
李澔顿了下，挑眉，“你说得对。”
他打开车锁和后备箱，转身下车去帮于芽提行李。李澔把一个白色贴满贴画的行李箱轻松拿出来，推给于芽，“搬家怎么就这点东西，其他东西都不要了？”
“这些够了，我回国的时候带的比这还少。”于芽打着伞，伞沿稍稍倾斜，注意着不让雨水洒在李澔身上和她的行李箱上。
她回国的时候带的还是这个箱子，上面的贴画都刮花泛白了，轮子都不太顺滑，即使这样也没扔。这回搬家带的东西确实比回国时重多了，放了有好几本摄影书，还有一台相机塞在里头。
于芽拉着沉重的行李箱，没走两步，身后李澔开着车慢慢跟上她。这片是新开发区，街上商铺很少，马路牙子都是新压出来的，亮白整洁的人行斑马线在雨雾中宛如海上的灯塔，导向街对面陌生的科技园区。
绿灯亮起，于芽正要往前走，李澔的黑色SUV驶过来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的时候，于芽看到她随身的小包从车内递了出来。
李澔：“大小姐，这么心不在焉。”
于芽平静接过：“……谢了。”
李澔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上车窗，打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打着伞转身的背影，清瘦单薄，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很容易找不着，却莫名看着有股韧劲儿。
……
于芽找到园区内的一家咖啡店，坐在玻璃窗前抿了口咖啡。酸苦的口感令于芽清醒些许，时间还早，她翻开准备好的资料开始复习，看了好几眼都没有看进去，只好扔在一边。
旁边位置坐的两人正在面试，面试官的声音很浑厚清晰，于芽忍不住听了两句。
“这片园区刚建的，离市区还挺远，你过来要多久？”
“哦……那还挺远的，有考虑在附近租房吗？”
“其实这以后会发展起来的，就那，那边购物中心正在建，别看现在人少，以后这里就是中国的硅谷！”
中国的硅谷？
于芽忍不住看向窗外，街道萧条空旷，行人寥寥无几，现在说那种话好像为时尚早吧。
于芽又等了会，终于临近约定时间。
于芽面试的公司就在对面园区大楼十层，电梯门开后，她找了一会，才找到公司位置。刚来公司门口，就看到一座巨大的无人机机翼雕塑摆在前台，十分显眼。
于芽走近看，夸张的展翅造型透着一股乖戾张狂，整体又由特殊质感的金属材料拼接，看上去造价不菲。底座上立着一块小牌闪烁着光泽，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起鹰科技。
很高调，很惹眼。
于芽把行李箱放在门口，手机屏幕显示着未接听，她微微皱眉。
“你是来面试的？”
于芽抬头，是个穿蓝色衬衫的男生，戴着眼镜，岁数应该比她还小点。
“嗯，约定的今天十一点半。”
“那进来吧。”
于芽刚进来时打量过这家公司的装修，隔着长长的走廊，看不清里间的办公室。整条走廊细窄狭长，估计是因为这是园区最偏的一间办公室，格局并不利落。
两侧墙壁用大胆红黑撞色拼出来的墙纸，视觉冲击力很足，上面金灿灿的奖状冲击力更足。奖状与错落交叠的照片相框放在一起，特别个性的装修手法，看出来老板的私人品位很到位。
会议室就在门口拐角的地方，很近。于芽没机会看那些走廊上的照片，更没机会去了解这家公司的历史。
杜盛名给她倒上茶水，客气又礼貌，藏在眼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却没有弧度，表情很是严肃。
“先喝口茶，我去拿资料。”
“……谢谢。”
于芽抿了一口茶，心下不免紧张。
杜盛名拿完资料后坐回于芽对面，从一沓纸里挑出于芽那份简历。简介干净明了，学校、专业、留学经历……杜盛名看着这份履历，不禁有些咋舌。他们公司创业不到两年，人才很缺，钱更缺，开不出多高的薪资，所以面前这份简历真不像社招能收得到的。
杜盛名：“你还跟我们老板是校友啊，其实我也是A大的，今年刚毕业。”
校友。A大。
于芽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缓慢而略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微笑道：“原来是学弟。”
杜盛名有点轻微社恐，在知道于芽是自己的学姐后，心情放松了很多，话也开始多：
“那你应该听说过我们老板，还有施教授记不记得？他是我们老板当年的导师，现在也是我们公司的指导教授。”
于芽当然记得施教授，一个对课业成绩要求十分变态的老教授，而且听说他并不喜欢跟校外企业合作。
没想到他如今会挂名这家公司。
“说起我们的现在的项目，其实也是老板在大学时就开始在做了，听说那时候人也不多，分工就像现在这样——”
杜盛名絮絮叨叨了一阵，突然发现不对劲，面试不该是这样，于是咳嗽一声，又把话题引回去：“我看你在国外读的人工智能视觉方向，是为什么？”
刚刚杜盛名话题扯太远，于芽昨晚忙前忙后没有怎么休息，此时有些困顿，面前人陡然换了个问题问她，她恍然回神。
“大学了解过，觉得喜欢就继续读了。”
……
面试结束后，于芽拉着行李箱离开公司去等电梯，捏在手里的手机嗡嗡嗡开始振动，屏幕显示佟瑛来电。
“妈。”于芽从电梯间走出来，那里信号有点差。
“你哥把你送到了？”
“嗯。”
“行，至少他还认你这个妹妹。”
佟瑛跟李澔目前还僵持着，提到他时佟瑛没什么好语气。
“牙牙，既然我答应你让你住外面，那你就得去跟陈致新见一面。”
于芽“嗯”了一声，十分敷衍：“好。”
佟瑛对她这态度很不满意：“你也不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大事，陈致新上次来我家，还说对你印象很深呢，他这小伙子人挺好的——”
与此同时，隔壁不远处茶水间隐隐传来交谈声。
“……不爱洗澡，还一点家务也不干，脾气上来了还会出手打你，晚上还蹦迪，天天花你的钱，就这，还不分？你跟她一起住就图她什么？”
“当然图它漂亮，还有软萌？”
磁沉的嗓音里混着几分笑意，尾音稍稍翘起，沙哑里透着一丝调侃。
于芽下意识拿远了手机，偏头看过去，茶水间玻璃门是磨砂的，隐隐约约两道模糊的人影，看不太清楚。
“你这人还有原则么，我要报警了。”
“还真会信，逗你的，”玩笑话说完，男人顺手推开玻璃门，“我说的是我家猫。”
晴江穿着深灰色卫衣，单手抄兜，出来的时候随意地用另只手把门扣上，再抬头时，视线猛然与于芽相撞。他起先是一愣，而后是富有深意的沉默与对视。
于芽没出声。
商用办公楼的中央空调在头顶呼呼吹着，旁边电梯间的低频噪音轰隆作响，于芽却觉得此刻万籁俱寂，只余自己的呼吸声起伏。
“你有没有在听啊，这孩子，一讲到相亲的事就没声了！”手机里佟瑛的声音尖利刺耳，显然是于芽的沉默激怒了她。
电梯到达时响起叮的一声，于芽不自觉握紧行李箱拉杆，竟有一瞬间想离开这里。
晴江身形修长挺直，站在那忽而冷笑一声，明亮锐利的眼睛盯着她，侵略性十足。
于芽把手机摁灭，通话戛然而止，办公楼内静谧悄然，只有电梯门开了又关，轰隆轰隆往下驶去。
于芽的心也往下沉了几分。
晴江没等她开口，长腿往前迈了两步，逼近到她身前。于芽下意识往后退，他身上混着青柠交织的草本味道，干净清冽，熟悉又陌生。
他垂眼，毫不客气伸手将她怀里的复印纸抽走。纸上印着Q&Y起鹰科技的中英文logo，表格里是她的清秀遒美的字迹，看得出来填得十分认真。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冷淡：
“于芽，别来我们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