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十月六日晚。
天全黑了,小张洗澡还没回来,晚饭吃了一半,小钟说小张会不会晕倒在澡堂。我说去找找,小钟说我不知道地方,便一同去找。
回来时三人走在黑黑的马路上。两旁的房子也黑黑的,没一点灯。前面,我们住宿的小楼那一块的路上稍亮一些,从饭馆门窗溢出的灯光,半明半暗地淌在地上。
小钟在前,我和小张在后,缓缓慢慢地朝前走。
许多年前,也是一个秋天的夜晚,我从北边的荒野向这个小镇走,远远地我看见路两旁的房子,窗口溢出的昏黄灯光,头顶的星星,密密的雨点一样,仿佛要落到身上。
我走了很长时间,这个小镇的昏黄灯光,一直在远远的前面,仿佛我永远都走不到那里。
后来,我踏上小镇的街道,当我一步步走过去时,街两旁的灯光一片片灭了,我朝街那头走,没有一个人,只遇到一股风,往北边刮,哩哩地吹响我的衣服头发。当我走过最后一个熄灭的窗口时,发现自己已经走进另一片荒野,路一直伸下去,再看不见前面的灯光,群星在头顶,密密的雨点一样。
我记忆中暗淡多年的这个小镇的灯光,今夜又亮起来。
这会儿他们在对门屋里看小张试衣服。我背靠着床头写日记。我记着正发生的事。他们的下一句话,下一个动作,就是我的下一句。这种当场记录的方式我觉得挺有趣。有时一件事情正在发生着,我突然脱身,坐在一旁开始记录,把刚发生过的补上,接着记正发生的。
以前,一件事发生许多年后我才去记录它,许多事情因此再也记不起来。
现在正发生的一切似乎不再被忘记。
我们正生活在一个被记录得最多的年代。无数支笔在记录,无数的照相机、录音机、摄像机在记录。我们对这个时代的无知,恰恰在这无数的“看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