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地说,我的散文未尝不可以归入哲学的范畴。人们常常用哲学与文学的融合来界说我的散文,我觉得是贴切的。以我之见,哲学是人类精神生活最核心的领域,而在精神生活的最深处,原本就无所谓哲学与文学之分。我不过是在用文学的方式谈哲学,在我的散文中,我所表达的感悟仍是围绕着那些古老的哲学问题,例如生命的意义、死亡、性与爱、自我、灵魂和超越等等。在现代商业化社会里,这些问题由于被遗忘而变得愈发尖锐,成为现代人精神生活中的普遍困惑。我想,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我的散文才会获得比较广泛的共鸣。
回顾我的写作道路,我童年和少年时的敏感,读大学时的热爱文学和对生命感受的看重,毕业后山居生活中的淡泊心境,生命各阶段上内心深处时隐时显的哲学性追问,仿佛都在为我现在所走的路做着准备。物皆有时,一种生命态度和写作风格的成熟也有自己的季节。我相信今后我还会尝试不同体裁的写作,甚至包括小说,但体裁之别不是根本的,只是为了更好地表达我的人生体悟。当然,我也仍有从事学术著述的计划,不过我将以我的方式把它纳入我的人生思考的整体轨道。生命有限,离开自己的生命轨道而去作纯学术研究,在我看来是太把自己当作工具了。
在我的价值表上,排在第一的是我切身的生命经历和体验,其次是我对它们的理性思考,再其次才是离它们比较远的学术上或艺术形式上的探索。我尝想,如果我现在死去,我会为我没有写出某些作品而含恨,那是属于我的生命本质的作品,而我竟未能及时写成。
自九十年代初以来,我在个人生活中可谓多灾多难,接连遭遇丧女和离异的变故。我有充分理由对我的婚爱经历暂时保持沉默。我只想说,我不怨恨,而对我曾经得到的永怀感激。命运并未亏待我,常令我在崎岖中看到新的风景和光明。我与我的命运已经达成和解,我对它不奢求也不挑剔,它对我也往往有意外的考验和赠礼。我相信爱是一种精神素质,而挫折则是这种素质的试金石。人活世上,第一重要的还是做人,懂得自爱自尊,使自己有一颗坦荡又充实的灵魂,足以承受得住命运的打击,也配得上命运的赐予。倘能这样,也就算得上做命运的主人了。
有人问我:在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之后,你认为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我的回答是:爱情和写作。我的确觉得,无论曾经遭遇过和可能还会遭遇怎样的不幸,只要爱的能力还在,写作的能力还在,活在世上仍然是非常幸福的。
19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