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自己,这是一本既老又新的书。说它老,是因为我从十年前就开始写它了,四年前就出了第一版。说它新,是因为我仍在不断地写它,在这次出版的增补本中,新内容占了大约五分之二。所以,当邵敏把样书送到我手上时,我感到既熟悉又新鲜,仿佛重逢一个离家已久的游子,旧面影上透着若干新的神态。
我相信每个作家都有自己偏爱的作品。在我已出的书中,我偏爱的正是《人与永恒》。它不像《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那样一问世即有所谓的轰动效应,它的反响是逐渐到来的。它带给我的不是热烈的共鸣,一时的欢呼,而是无声的理解,天长日久的友情。这本书中有一个更加真实的我,所以,我本人是更加珍惜它给我带来的这些理解和友情的。
这本书是我的随感集,至少其中的大部分,写时是决没有想到发表的。我无意做一个被人广泛引用的格言家。依我之见,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格言家。格言乃神的语言,偶尔遗落在世间荒僻的小路上,凡人只能侥幸拾取,岂能刻意为之。
可是,据说现在涌现出了大量格言家。当此之时,我不禁想起了一则笑话:某好事者举办谁最像卓别林的竞赛,卓别林本人参赛,结果名列第三。那么,在此之后,卓别林何去何从呢?莫非他也去追逐时髦,争当最像卓别林的冠军,而不愿继续做卓别林本人了?或者从此嫉世愤俗,退出影坛,因而也不再成其为卓别林?都不,我相信他一定会一如既往地演他的电影,而对无数模仿者一笑置之。
19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