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教书匠,对社会上的事情往往不甚了了,但学生档案却还算熟悉,尤其是当过一任班主任,新生的面还没见,一堆档案早已经摆在面前了。可是,1949年以前的学生档案是什么样子,我却一无所知,不仅无知,连想知道的念头都没有起过。几星期前,偶尔无事,溜到潘家园旧书市场逛逛,腿都溜酸了,还是一无所获,双目所及尽是近些年出的花花绿绿的垃圾货,稍微像样一点的东西又贵得吓人。就在几乎失望的当口,忽见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摊子,寥寥几本书旁有一堆烂纸似的东西,过去一翻,居然翻出了一张黄的硬纸,仔细看来,原来是民国三十三年的一名叫俞佩兰的女中学生的档案。
这个硬纸片约有十六开大小,上面的表格是油印的,系河南静宜女子中学教务课制,跟今天中学生的档案类似,上面有俞佩兰的照片,有履历表,背面还有成绩表。但不同的是,头两栏分别有保证书和志愿书。保证书上是一串不加标点的文字:
具保书人王隲生今愿保证学生俞佩兰入贵校肄业对于一切校规愿绝对遵守如有犯过重病欠费或临时发生重大事件概由保证人负完全责任
然后是具保人的姓名、职业、与学生的关系以及具保人的住址,还有一个至今颜色依旧的具保人印章。
志愿书上也是一串文字:
具志愿书人俞佩兰今愿入河南私立静宜女子中学校肄业绝对遵守校规努力求学除由保证人保证外谨具志愿书
保证书和志愿书上的文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过去的学徒契约,上面必有这种过病生死俱与店方无涉的内容,而且立契必须有保人的签字画押才算数,只不过学徒的契约更加苛刻。不知是中国特有的学徒文化暗中影响了静宜女子中学的办事人呢,还是真的担心学生在就学期间会惹出麻烦,因而未雨绸缪?不过,尽管在俞佩兰女士就学的年代(1944年),中学生可能比今天的大学生还要稀罕些,但中国新教育经过近四十年的发展,新式学校毕竟与传统以八股科考为目的的求学有了本质的不同,从求道意义的“知书达理”变成了含有技术教育内涵的培训,所以,也许在静宜女子中学的主持者看来,他们的学生也具有某些昔日学徒的性质。因此,学徒契约的内容出现在中学生的档案上,似乎也是件可以理解的事情,毕竟这样做对基本上以赢利为目的的私立学校的校方来说,可以省却许多管理上的麻烦。不过这样一来,至少蒙在传统学子身上的那种高人一等的面纱,在学校的管理人那里已经荡然无存了。
另外,这份学生档案的年代是民国三十三年八月,也就是1944年。那时,学校所在的开封还在日本人的统治下,所以学校除了英语外,还开设日语课。只不过在成绩表上日语课排得很靠后,安排在所有的副科末尾,而英语却排得特别靠前,明显属于“主科”。这比起“满洲国”的“国中”几乎所有课程均以日语授课的安排来,有很大的差异。显然,静宜女子中学的这种安排是不合日本人意的。不知道这种安排是否表现了校方的某种意向。
档案照片上的俞女士,年方十三,面目清秀,可以依稀看出她穿的是一件中式的白布衣服。女士的籍贯是河南开封,家住开封火神庙后街19号。父亲叫俞瑞生,在“电影界”,与当时的开封华北电影院有关系,看来可能是电影院的职员或者老板。俞女士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已经年逾古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