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这个东西,是国人的发明。在万恶的旧社会,轿子满地皆是。富贵人乘轿,穷人抬轿。小户人家,女孩儿一辈受苦,但出嫁之时,怎么穷,也得坐一回轿子。没有轿子掺和一下,这个婚就结不成。轿子,比今天的结婚证,还要重要。至于官人出门,无论清浊,都得坐轿子。清初著名的清官汤斌,穷到掉渣,但也无非是轿子上的衬布破一点而已。无轿不成官,在明清两代,绝对是宇宙真理。
孔子的时代,贵人出行,还只能靠车。打仗有兵车,出行有安车。有牛拉的车,也有马拉的车。汉高祖刘邦做了皇帝,找不到四匹同样颜色的马拉车,反过来说,此前的贵人,拉车的马,都是同色的,漂亮,气派。当然,孔夫子这样不合时宜的唠叨鬼,周游列国,也只好坐牛车。颠簸几千里,真难为他老人家了。到了三国两晋,好像还是没有轿子,官人出行,多半骑马。像阮咸这样的浪荡子,非要骑驴,而且拐个女孩子一块儿骑,当然也是可以的。南北朝的时候,有了轿子,那时,人们管这玩意儿叫担子或者肩舆。后一种叫法很贴切——抗在肩膀上的舆,也就是车。轿子一发明,就风靡天下,开始是贵妇人喜欢——比起骑马,它保险,而且舒适。马有尥蹶子的时候,人似乎不会。南北朝是个民族大融合的时期,虽然乱点,但好些玩意儿都出来了,比如胡床,比如马镫,还有轿子。
到了唐朝,轿子就更多了。我们都看到过一幅画,阎立本的《唐太宗步辇图》其实画的就是唐太宗坐轿子。只是为了突出领袖的风范,把个爷们画得太大,抬轿的小女子则过于弱小,像是若干小女子,抬了一头肥猪,实在不大像话。但是,唐朝对官员坐轿,却有许多限制,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只能在生病的时候,偶尔享受一下。不过,官场惯例,禁止什么,什么就已经弄得泛滥得不像话。皇帝可以有步辇,臣子焉能不坐肩舆?到了五代,轿子就泛滥了,规模也弄得越来越大。人们发现,轿子越大,抬的人越多,坐着也就越是舒服。那年月,没有柏油路,乘车颠,骑马也颠,但坐轿子,只要抬的人受过训练,可以一点都不颠。当年秦始皇巡游天下,如果不是乘车而是坐轿,估计还能多活若干日子。不会半道死掉,密不发丧,尸体臭得不行,弄车鲍鱼混着走。轿子这样舒适,但是,还是有人不肯坐轿。司马光做地方官,到哪儿都是骑马,没有什么仪仗,也不带什么从人。人家说:“你这样干,百姓就认不出你来了。”司马光说:“我让他们认出来干吗?”王安石罢相致仕,在金陵安居。出门就是一头毛驴,骑在上面,由一个老军牵着,随它走到哪儿。人问他为何不坐轿?他说:“那种把人当畜生的事儿,我可不干。”
个把不乐意把人当畜生使唤的官员,挡不住轿子的浩浩荡荡发展前行。到了明清两代,轿子已经成为人们的主要出行工具了。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有钱,就有轿子坐。轿夫也成为相当稳定而且有技术的一个行当,进门不拜师傅,吃不了这碗饭。这些被当畜生使唤的人,有的时候,也不见得真的低人一等。给官员抬轿子的轿夫,在街面上吃得很开,街上的铺面和摊位,主人个个都得买轿夫的账,一屁股坐下,白吃白喝。如其不然,抬着官人走在街上,横过去一脚就把你摊子给踹了,说你挡道。狐假虎威,谁惹得起?
一直到清末民初,西式的四轮马车来了,轮船来了,火车也来了。轿子却依旧猖獗。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出门首选,还是轿子。好些人的轿子,十分讲究,在里面吃喝拉撒都可以,连带着可以抽大烟,伺候抽烟的女人,都可以装了进去。连留学东洋学军事的老爷,回国都做了将军,行军打仗,开始骑马,照上几张精神的照片之后,纷纷弃马坐轿。一队大兵,后面跟个轿子,是常见的行军场景。只是真开战了,或者队伍被伏击了,轿夫们每每弃轿而逃,把个将军丢在轿子里,让给了敌人。如果将军把小老婆和烟枪都带着,那就只能做俘虏。
轿子的发展,也有两大弊端,第一是让中国的车进步不大,从西周到民国,还是两个轮子,没有轴承,没有减震装置。第二是让中国的道路修得不好。贵人都坐轿了,车好与不好,路好与不好,关系不大,所以,中国的车几千年都是老样子,中国的路,就老是土路,坑坑洼洼的。这样的事,得到汽车引进中国,贵人们纷纷坐上汽车,才会有所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