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是满人的王朝,满人的前身,是女真。女真人属于曾经牛过的游猎人,灭过北宋,入主中原,建立了金朝,虽说没有一统天下,但南边的小朝廷,得尊人家为叔叔。
只是,到了明朝后期,辽东的建州女真崛起之时,对于他们的祖先,却只有零星的记忆,就这只鳞片爪的记忆,还来自汉人的记录。尽管努尔哈赤建国,号称后金,但对于他们祖先,其实早就没有什么印象了。金朝曾经创立的女真大小字,完全失传,努尔哈赤再创满文,居然是从蒙文借鉴过来的。
再后来,满人的国号,改成清,也入主了中原。对金朝荣光,就更无所谓了。入关的旗人,最喜欢的戏剧小说,有两种,一种是三国故事,一种是说岳故事,连带着,杨家将的故事,也很受欢迎。上司不许他们混到汉人堆里听戏,他们就自己编子弟书,自己说唱,内容都是汉人打胡人的。
八旗兵丁如此,他们的主子万岁爷也是这样。满人皇帝里,最喜欢听戏的,是乾隆。乾隆年间,主管戏乐的升平署,曾经花大力气,专门为皇帝编排了一部大戏《昭代萧韶》,一共二百四十场。比今天多数的电视连续剧还要长,照样翻拍出来,估计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这个《昭代萧韶》,其实就是以杨家将故事作为蓝本,扩展开来的,将有关的戏剧、鼓词、小说甚至传说,都一股脑儿装了进去。当然,主基调无非是杨家将外抗辽兵和金兵,内斗奸臣汉奸的可歌可泣的事迹。其中,充满了对蛮夷和胡人的轻蔑。
喜欢这样大戏的乾隆爷,显然已经忘却了自己其实也是番邦蛮夷出身,自信满满地做了周文王之后(传说周文王是东夷之人,满人对此很坚持)。所以放心大胆地欣赏故事里的汉人,如何抵抗他们的祖宗。同一个乾隆,在张罗编《四库全书》的时候,要求把坚持华夷之辨的著作削删干净,但对于民间的通俗作品,却心胸宽广,不仅不搞文字审查,而且刻意欣赏。这样的两面性,真让人猜不透。
乾隆时代的《昭代萧韶》,是昆曲。到了西太后当家之时,这个女人没上过学,看不懂过于文雅的昆曲,因此改宗花部的皮黄,因此有了今天的京剧。又嫌宫里的太监唱不好,请来外面的戏班子名角给她唱。时间一长,外面流行的戏目,都唱过了。其中一些杨家将抗辽的戏目,比如雁门关、四郎探母什么的,也是西太后最喜欢的。但喜欢归喜欢,唱多了,还是想换个花样。《昭代萧韶》这样超大的大戏,原本就是宫里的特供,市面上哪里有人敢唱?唱也唱不起。所以,外面的名角,都不会。都不会唱的戏,只要太后想听,也得编排。好在,脚本是现成的,故事框架都在,只需将之改成皮黄也就行了。
当年进宫演戏,有位旦角陈德霖有文化,而且懂戏,所以,这个活儿,就由他来负责做。当然,这个活儿,也相当麻烦,不仅要改词儿,而且角色也得改,改过的词儿,还要按皮黄的规矩,安上腔,便于咏唱。改戏最大的麻烦,是西太后自己要跟着掺和。她不仅参与改词,还编了好些新词,俨然成为编剧之一。当然,太后改和编的词儿,不管通与不通,一个字都不能改。文辞不通,也就罢了,但这样的词经常不合辙,不押韵,没法儿安腔演唱。你还必须得让它们能唱出来,唱出来还不能显得别扭。这事,可难为了陈德霖,每次碰到太后的词,就卡壳。后来,谭鑫培知道了,就跟陈德霖说,干吗那么死心眼,管它什么词儿,唱出来好听不就结了。于是,他们就大着胆子,不按字的原音安腔。试了几次,见西太后老佛爷没有反应,于是就这样做下去了。词儿固然还是那个词儿,但音的平仄甚至腔调都变了,西太后根本就听不出来。一部《昭代萧韶》就这样问世了。一度,陈德霖在西太后面前,大红大紫,只要有好事,就肯定会想着他。
这样的超大的大戏,尽管凑出来,西太后还是编剧之一,但也演不了几次。仅仅是为了让老佛爷过把瘾,也当一回乾隆爷。瘾过完了,宫里日常演的,还是市面上常演的戏。幸好,西太后有与民同乐的心,没有深度开展京剧改革运动,编剧的热情,搞八个样板戏,到此为止。否则,可够演员们忙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