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是个大艺术家,书画俱佳。艺术家的奇闻逸事多,米芾尤多。先是说他有洁癖,不跟人以手相接,怕脏了。茶饭的用具,一尘不染,饭食但有不洁嫌疑,即弃而不顾。收有奇砚,拿出供同僚欣赏,同僚为试此砚研磨如何,吐了口水在里面,米芾即弃之,说是脏了。为女儿择婿,百般挑剔,碰上一个名叫段拂,字去尘的,马上答应了,说是这人“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有位贵人,想试试他这洁癖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请他吃饭,将他单搁一席,弄几条汉子洗得干干净净的,脱了上衣伺候。而别的人则美女环绕,左拥右抱,杯盏狼藉。不一会儿,米芾就坚持不住了,转身就钻到别席之上,跟美人混上了。
洁癖敌不过色欲,男儿都差不多。如果没有美女诱惑,米芾其实还是能把持得住的。只是,米芾之癖,不止一种。他还有奇装异服癖,经常穿自己设计的服装,说是唐装,戴高檐帽,招摇过市,人们远远一见,就知道肯定是他。坐轿子,嫌轿顶压抑,命人把顶子拆了,戴着高檐帽坐在里面,过一把敞棚车的瘾。朋友见了,说是像囚车,他也不在乎,相对大笑。
米芾还有石癖,人称石呆子。在涟水做地方官,由于地近灵璧,方便收集奇石,天天迷在石头里。案头,床边,袖子里,到处都是石头。上司因他迷石废事,前来问罪。他随手拿出一石,空透玲珑,说道:如此之石,焉能不爱?没等上司回答,又出一石,色泽奇润,又道:如此之石,安得不爱?上司啼笑皆非,劈手夺过石头,说:你爱我也爱!
米芾更喜欢的事,是收藏古人字画。只要有人收藏有古人字画,他想尽办法也要借来一观。这时候借家可就要当心了,如果不看着点,转身米芾就能临摹、做旧,然后以假易真,你也还真的无从辨别。如果主人盯得紧,没法搞名堂,喜欢得不行,米芾就会耍赖。一次在船上跟蔡攸一起欣赏蔡所藏之西晋王衍的字,看毕,米芾就把字卷起放在怀里,做要跳水自杀状,蔡攸忙问,这是为何?他说,我太喜欢了,生平所藏,未尝有此,宁愿与它同死!蔡攸无奈,只好忍痛赠之。只有一次,他没得逞。有客商售卖唐人戴嵩的五牛图,米芾借来几日,仔细摹好,将摹本还给本主。本主看了看,说,你还我真迹好了。米芾说,你怎么看出来的?本主说,真迹牛眼睛里有童子影,你这个则没有。
这样的米芾,就得了一个米癫的外号。一次见苏东坡,他说:“人都称我为癫,你说我到底是不是癫?”苏东坡笑道:“我从众。”
疯疯癫癫的米芾,无论多么无行,荒废了多少公事,皇帝却都不怪他,别人怎么告,也都伤害不了他。最欣赏米芾的皇帝,是宋徽宗。这个风流皇帝,治国百无一能,但于书画,却是专家。他跟米芾,臭味相投,交情好得不得了。蔡京在宋徽宗之世,既是权臣,也是宠臣,而且字也写得相当棒。米芾当着皇帝的面,贬他贬得一钱不值,但蔡京却不敢说米芾半个不字。米芾经常被皇帝招来,在偏殿写字。别人见了皇帝紧张,书法打折扣,但米芾不然,只要酒菜招待好了,兴致上来,“反系袍袖,跳跃便捷,落笔如云,龙蛇舞动”,字写得特别有神,篇篇都是绝品。由此,得了一个书学博士的头衔。
这个书学博士,在廷上奏对,有座位,不用站着。说得高兴,直叫:“皇帝,我要吐痰,让内侍给我拿唾壶来!”皇帝就真的让内侍送来唾壶。有御史欲以失敬罪弹劾他,皇帝说:“俊人不可以礼法拘!”算了。
如此得宠的米芾,却得不到真正的权力,朝政还是听蔡京他们的。无论皇帝多么喜欢,米芾也就是皇帝的一乐,无非让你做供奉,为清客,以你的才艺,博皇帝开心。昔日传说,李白如何得玄宗皇帝的欢心,作诗做到兴头上,可以令杨贵妃捧砚,高力士脱靴,即便是真的,也不意味着他李白的地位超越了杨贵妃和高力士。古往今来,凡是能以才艺让皇帝高兴的人,都会有点小特权,就像皇帝珍爱的宝贝,照例会被人高看一眼一样。米芾有才艺,还有点癫,字画娱人,疯癫乐人,兼有东方朔和李白之能,得宠,没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