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太快。
马车疯狂摇晃，木料贴合处抖落一层又一层的灰，风卷帘动，温昭雪看见车外全是乌泱泱的刺客。
马儿的前蹄被砍断，一声绝望的嘶鸣后，扑倒在地，马车惯性前倾，脆弱的木料彻底分崩离析，四散开来。
温昭雪往后仰去，尖叫一声，险些要屁股着地，却跌在了萧焕怀里。
萧焕揽着她的肩膀跳下破损的马车，面上阴云密布，阴鸷的眉眼透着将人拆吞入腹的狠厉，“有多少人？”
温昭雪以为他在问她，目光迅速扫过围了一圈的刺客，胆战心惊道：“不清楚啊，十…十几二十个？”
“主子，十七个，专业杀手。”温昭雪背后，闻曜冷静道。
刺客迅速围剿上来，温昭雪紧挨着萧焕，余光四下打量，发现他们正在东林街街头，两边是大门紧闭的店铺。
深更半夜，没有烛火，只有清幽缥缈的月光，如薄纱般温柔地覆盖大地。
她侧眸，是萧焕绷紧的下颌，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也被清辉眷恋，显出如玉的光芒，只是那灰蓝的眼眸太过肃杀，似乎能生生将人绞杀。
“呲…”利刃出鞘的声音，全身上下被黑色笼罩的刺客同时抽刀，一双双腥红的眼泄出杀戮的阴森气息。
“主子，是死士。”闻曜显出些许担忧。
死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想方设法让目标死。
温昭雪本能后退，后背却被萧焕的胸膛抵住，动弹不得。
完了完了，死定了。
根本不用想，萧焕那家伙肯定会用她挡刀子，谁要是拿刀冲上来，他直接把自己往前一推，多省事啊……到时候他杀出重围，她可能已经不辨人形。
“阿昭。”萧焕灼热的呼吸就喷在她耳边。
温昭雪一凛，反复吞咽几下，“怎…怎么了？”
萧焕：“要委屈你了。”
啊？
是了是了，算你还有良心，还知道提前预告。
温昭雪憋屈地点点头，死士的包围圈越收越紧，此刻逃出萧焕的桎梏也没用，多走两步还得死在刀下。
正想着，她的手心竟被塞了东西，她紧张兮兮低头，发现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她一怔，未及反应，萧焕揪着她的胳膊往后带了带，“自己小心。”
话音刚落，他冷冷命令，“闻曜。”
“是！”闻曜拔出腰间的双刀，往半空一掷，萧焕翻身腾跃到半空，精准地接过长刀，杀进了死士队伍。
另一边，闻曜也和死士厮杀起来。
温昭雪一人站在马车的断肢残垣里，握着冰冷锋利的匕首，不合时宜地木讷着。
原来萧焕没那么冷血。
“阿昭！”身后的闻曜一声疾呼，将一个死士踢到她面前，温昭雪下意识举起匕首，刀尖刺入那人脊背，缓慢而绵长的摩擦转为指尖的战栗，从她手心蔓延到后颈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一阵酥麻。
她这是……杀人了？
温昭雪觉得自己呼吸都轻了，她艰难地后退一步。
“小心！”闻曜大吼。
温昭雪刀下的人并没有死，他翻转刀柄，抡起长刀，从前往后砍向温昭雪，月光映在刀刃上，白茫茫一片，她迅速抽开匕首，但直觉告诉她已经跑不过了。
“噔——”
头顶两把长刀相撞，碰撞声尖锐刺耳，面前的死士被一脚踢开，滚到一边没了呼吸。
“没事吧？”萧焕关键时刻冲到她身后。
他心跳的震动隔着衣料，一点点打在温昭雪后背，明明不久前温昭雪还为此如坐针毡，现在却只剩安心。
温昭雪动了动唇，“没事。”
嗓子是哑的。
她低眉一看，萧焕的锦衣被划破了许多口子，肩侧、腰际都渗出鲜血，“你…你…”
你疼不疼啊？
不及她说完，萧焕丢下小心二字，抽起长刀，又对上紧逼而来的死士。
温昭雪从亲手杀人的惊悚里回过神来，她将匕首揣进兜里，机灵地捡了一把长刀，心里本想在一旁帅气补刀，或者见机助谁一臂之力。
最后却只是拿着大刀东躲西躲。
萧焕虽瞎了眼睛，但能自如地听声辨位，只是不能同样自如地躲开刀刺，他和死士对峙，靠的是不论生死，不畏疼痛的狠决，不管前面是刀刃还是拳头，他都毫不退缩提刀而上，他比死士更像死士。
死士死了一半，闻曜和萧焕并肩站在一起，伤痕累累，温昭雪在他们身后。
剩下的死士依然举着刀，虎视眈眈。
其中一人指着温昭雪道：“抓那个小白脸！拿他换无常簿。”
小白脸？
温昭雪看了看自己满手的炭灰，现在全抹在脸上，是不是就不算小白脸了？
恰在此时，长街那头，忽然燃起火把，硬底皮靴踏在地面，发出整齐有序，又带有威压的声响。
须臾，隐隐绰绰冲出人来。
闻曜视力好，看得远，他一喜，“主子，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的人这个点怎么会出现在东林大街？
锦衣卫现在的指挥使可是林耀祖，林殊的嫡长子。
萧焕眉头拧紧，“林殊派来的！先撤！”
闻曜心惊，大叫道：“主子，你们先走，我殿后！”
死士还拦在前面，要是他们都在这里耗着，最后都会被赶来的锦衣卫困住。
“阿昭！”闻曜紧握着刀柄，迅速杀出一条血路，威胁道：“护好主子！主子要是有事，我拿你是问。”
温昭雪被他这么一喊，喉咙干涩，一颗心乱跳，几乎跳到嗓子眼。
锦衣卫的火把在风中摇曳，邪魅如魔鬼般迅速袭来。
闻曜怒吼：“还愣着干嘛！走啊！”
顾不得别的了，温昭雪攥住萧焕，“跟着我！”
死士见萧焕跑了，不管不顾追上来，闻曜手起刀落，斩杀了两个，但仍有几个死士拖着长刀一路紧追其后。
温昭雪最初只是攥着萧焕的手腕，但隔着顺滑的衣料，好几次差点脱手。
为了能拽牢，她手心往下，扣住了他半个手背。
跑过东林街，到了后桥，后桥之下就是护城河，河水静谧，如同漂浮的一段黑绸，在清冷的月光下，透着诡谲。
两人步履沉重，木质拱桥嘎吱作响。一声声，催得温昭雪本就慌乱的心跳更快了。
下了桥，温昭雪沿着护城河狂奔，追兵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她心跳如鼓，热风刮得脸都麻木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也起了汗。
突然，背后的脚步声没了。
温昭雪回眸，闯入视野的便是萧焕苍白羸弱的脸，他面如白纸，甚至透着骇人的冷光，和双颊、下巴沾染的鲜血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全身遍布刀伤，袍子早染红了，地上都是血迹。
“萧焕，你流了好多血…”温昭雪用手摸了摸他的脸，冰凉一片。
“我…没事…”萧焕脊背挺立着，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温昭雪：“好像没人追了。”
刚说完，就有什么刺破空气，发出轻微的裂帛声。
温昭雪疑惑地偏头，心尖猛跳，只见桥头一排刺客举着弓箭，不消她多看一眼，一只利箭直射她脑门而来。
死亡的号角正如这刺破空气的锐响，下一秒，萧焕靠过来。
“滋——”
利箭刺穿萧焕的肩头，与温昭雪的脑门只隔了不到一寸的距离，迸溅的血珠甚至落到她的唇上。
萧焕身形晃了晃，却忍住没倒，他咬牙道：“走！快走！”
“……”
温昭雪瞪大了眼，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呼吸困难，她不敢有丝毫犹豫，抓住萧焕的手奋力往前跑去。
桥上的死士又连续射了几箭，被萧焕用刀挥开了。
温昭雪带着萧焕穿进巷子，安慰道：“你别害怕，这一带…都是我的地盘，进了巷子…他们就找不到了，我一定让你活着…”
明明是她在安慰人，她的声音却抖得不行。
萧焕浅笑，用气声说，“到底是谁…害怕？”
“什么？”他的声音小到温昭雪根本听不清，她回头一看，发现萧焕已经半阖上眼。
“萧焕，你别闭眼啊。”温昭雪摇了摇他的手臂，“萧焕，我害怕……你死了，闻曜会杀了我的…”
“萧焕，萧焕……”
没有回应。
萧焕脚步越发疲软，温昭雪几乎带不动他。
手上一轻，温昭雪心惊地回头，萧焕主动放开她的手，倚在砖墙上，“你走。”
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很快就会被追上。
温昭雪双手撑着大腿，弯着腰喘气。
她基本没受伤，行动自如，如果她现在抛下萧焕，必然能逃脱，可她一抬眼就看见插在萧焕肩上的箭羽，如果没有萧焕，她已经死了。
“不行！”
温昭雪半蹲下身子，把萧焕拽到肩膀上，重力袭来，她差点没稳住身形，“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我家了，我们躲进去，就像寻常人家，他们发现不了。”
“你再坚持一会…一会就好。”
温昭雪半背着他往前走，走到分岔路口一下停住，往地下看了看。
萧焕走了一路，血就滴了一路，追兵完全可以靠着血迹追到她家，那样根本无法逃脱。
作者有话要说：温昭雪：这一章有点笑不出来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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