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世子爷,救我!”
温昭雪从他宽敞的袖侧伸出脑袋,心有余悸地打量鹅卵石小路,两只手臂紧紧扣着萧焕的腰,似有打死也不松手的劲儿。
若是以温家六小姐的身份,她突然这般纠缠是说不过去的,只是最近这几日,她以阿昭的身份和萧焕接触颇多,虽然很多时候只是逢场作戏,但相处多了,难免下意识依靠。
加之她被吓破了胆,也顾不得体面。
“六小姐,这是作何?”萧焕眼睛看不见,双手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想要解除禁锢,只是指腹刚碰上她温润的手背,他就移开了。
他不近女色已是习惯,而且他心中颇为顾忌温昭雪,担心着了她的道。
“闻曜,怎么回事?”
闻曜一边防着温昭雪动手脚,一边朝前查看,不太确定道:“世子爷,是…是两条绿蜥蜴。”
“不不,不是,是两条竹叶青,是毒蛇!世子爷救我!”温昭雪只虚虚瞥到两眼,立马把头埋在萧焕袖袍里。
头顶的萧焕似有若无笑了一下,“六小姐。”
“嗯?”
萧焕用手指指骨谨慎地碰了碰温昭雪的手背,“你我…关系很好?”
“啊?”
温昭雪大脑开始回血,她还没想清楚萧焕话中的意思,朱景语就带着一大群宫女,从拐角转了过来。
朱景语趾高气昂,正等着看温昭雪花容失色的好笑模样,不曾想却见她紧紧抱着萧焕,她一下怒火中烧。
“温昭雪,你干什么!快放了先生!”
朱景语常年待在皇宫,见过的男子本就不多,萧焕相貌才情皆无可挑剔,平日讲学中对她也极为宽和有礼,因他眼睛看不见,她在他面前反而更自在,老早便芳心暗许。
她哪能眼睁睁看着温昭雪把萧焕搂住。
温昭雪不知她这些心思,出于本能嚷道:“不放,公主殿下要是怕我唐突了世子爷,就快把您的蛇关起来。”
萧焕这下明白了,原来这六小姐是真的怕蛇,恰好找上他做挡箭牌。
没人喜欢被利用,他下颌紧绷,唇角微垂着,声音冰冷到极致,“六小姐难道不知道?有些人……比蛇更可怕。”
温昭雪打了个寒噤,察觉到了隐隐的威胁意味,忙说,“知道知道,但这一定不会是世子爷,整个大郦朝谁不知道世子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
“哦?”
朱景语见二人还在说话,火气更甚,“温昭雪,你给我看清楚,那不是蛇!快放了先生。”
温昭雪踮起脚尖,从萧焕肩头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她朝前方一看,蛇脑袋就在两丈开外,正在吃地上的碎肉,这明明就是蛇。
等等!温昭雪眯着眼,让目光更为聚焦,这蛇怎么好像有……四个脚?
闻曜这下也瞧清楚了,“世子爷,确实是绿蜥蜴。”
只因这蜥蜴的尾巴和脑袋都和竹叶青太像,加之温昭雪心里存了太多忌惮,一时看走了眼,竟把无毒的蜥蜴看成了剧毒的竹叶青。
既然已经认清楚,温昭雪万没有再缠着萧焕的道理。
她马上松了手,下一秒,在谁的怪罪都没出口之前,无比诚恳地跪在地上,“昭雪无礼,恳请世子爷赎罪,只因昭雪对爬虫实在恐惧,这才无意侵犯了世子爷,相信世子爷大人有大量,不会跟臣女计较。”
朱景语走过来,按照她的脾性,必然要狠狠羞辱温昭雪一番,此时因萧焕在场,她不好发作,只说,“先生,别放过她,我看她就是存心要冒犯你,不如叫了锦衣卫,把她送到昭狱去,罪名么?罪名就是……”
调戏良家妇男?
温昭雪在心里遐想,抬眸就对上萧焕幽幽的蓝眸,她可笑不出来,只重复道:“世子爷,臣女绝无冒犯之意!恳请世子爷放过臣女。”
王公公姗姗来迟,本以为耽搁多时,可以逃脱罪责,没想到这会儿过来,好巧不巧,又多加了一个萧焕,全是不能惹的主儿。
“世子爷,公主殿下,”王公公硬着头皮走上前,“皇上有令,让奴才在午时之前将六小姐送至温府,还望两位主子成全。”
“还望世子爷,公主殿下成全。”温昭雪乖顺地附和一声。
两方僵持不下。
“罢了!”朱景语长袖一甩,这笔账她记下了,等以后萧焕不在,她必要好好收拾温昭雪。
萧焕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淡淡道:“既然皇上有令,王公公便尽快把人带出去吧。”
“谢两位主子成全,谢两位主子成全!”王公公总算歇了口气,脑袋保住了,他转头对温昭雪说,“温六小姐,请。”
温昭雪也不敢停留,忙跟着他走了。
朱景语本想上前和萧焕简单聊两句,可萧焕像是有急事,匆匆告别,她只能应允,却也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午时已过。
忠毅侯府。
萧予烈中毒已有四日,这四日来不过喝了几口稀粥,铁打的身体也有衰败的迹象,他嘴唇泛紫,眼周青影明显,大约是在床上躺了几日,未见阳光,整个人也显得沉郁。
萧焕找来轮椅,在闻曜的照看下,推着他走到院中,太阳时隐时现,院中的景物时明时暗,总归显出点儿生气。
萧予烈呼吸到新鲜空气,精神好了些。
“敛之,近来朝堂之上可有动静?”
“林殊的人递了很多折子给皇帝,想要父亲您的兵权。”
“我的兵权,给谁?”
“林殊的嫡长子,林邈,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
萧予烈冷哼一声,“林殊的心倒是大,里里外外都想占全了,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他这是要把自己逼到死胡同啊!”
萧焕无言,转而又说,“皇帝今日问起父亲的病情,还说择日会再来探望。”
萧予烈感叹,“做到这一步,也算皇帝有心了。”
“他如今知道林殊怀有异心,只能倚重忠毅侯府。”
萧焕从前怀疑萧予烈的毒是皇上下的,因为萧予烈中毒第二日皇上就带着太医前来,偏偏太医能解这前所未有的剧毒,当日皇上又提及上交兵权之事,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威胁。
可是在那之后,皇上再没提及兵权,甚至…放任他去调查李氏惨案。
“这么久了,他也该发觉自己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该有所改变了。”
萧予烈抚摸着自己的长髯,忽然,鼻尖微微耸动,歪着脑袋笑了笑,“敛之啊,你已过弱冠之年,看上哪家姑娘了?快和为父说说。”
萧焕不明所以,“父亲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你身上的脂粉味如此明显,不是来自那位姑娘吗?”
萧焕低头,轻轻嗅了嗅,了然道:“父亲误会了,今日在宫里出了些事……”
他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竟有这事?公主殿下骄纵,这温家六小姐倒也胆大。传闻,温家女儿绝色之姿,可温氏没落,温秉文受世家敌视,温贵妃在后宫树敌无数,你万不可和温氏女儿走得太近。
为父只希望你找一个寻常家的女儿,温柔贤淑,平安顺遂过一辈子。”
萧焕点头,“父亲说的是。”
两人闲聊片刻,萧焕担心屋外风冷,又推着萧予烈进了屋。
萧予烈喝过药,兀自睡下,双眸半阖,又猛地睁开,叫住萧焕,“敛之啊!”
萧焕上前,“父亲何事?”
“我这毒难倒了京都所有能找到的民间医生,却被皇帝找来的太医看好了,那你的眼睛…给他看过了吗?”
萧予烈本是悍将,直来直往惯了,此刻说话竟也敛住些许气息,透着些小心翼翼。
“看过了,”萧焕微垂的眼眸看不出半分情绪,“无解。”
“父亲,我早已习惯了,请父亲不要担忧。”
萧予烈深深吁了口气,“也罢,你退下吧。”
萧焕去了侯府别院。
闻曜远远瞧见容嬷嬷在清扫院中的落叶,提了一嘴。
容嬷嬷行动还有些不便,但还是跟着后院的其他嬷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因为温昭雪跟她说这是朋友的家,她不想被别人嫌弃,其他人见她没有要逃的意思,也没有阻碍她,好几个老嬷嬷上前跟她搭话,才发觉她是哑巴。
赵总管看见萧焕,忙不迭跑过来,“世子爷,您来啦!世子爷,阿昭的嬷嬷比那个阿昭老实多了,不说闲话扰人,干活不嫌累,没啥心思,我就让她在外面做点儿事打发时间……”
他害怕萧焕怪罪,故意解释许多。
萧焕却只问:“阿昭来过了吗?”
“没呢,他要是来了指定被抓住,按照您的叮嘱,各处都安排了人手,”赵总管想了会儿又提醒,“世子爷,要不要把院里那颗歪脖子树砍了,上次他就是从那里逃走的,我怕万一以后……”
萧焕侧眸看向他,赵总管下意识闭嘴。
“树留着,人来了好生迎进来。”
赵总管微愣,“啊?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萧焕去了书房,挑了几本书,让闻曜念给他听。
约莫一个时辰,他打断了闻曜机械的朗读声,“人还没来?”
“没有,我跟赵总管说了,让他直接把人带到这里。”
“继续念。”
……
又过一个时辰,已过申时。
“世子爷。”赵总管的声音传来,萧焕抬眸,“来了?”
“嗯?”赵总管纳闷,又想起,“还没。世子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您想在哪里用膳?”
萧焕应声,“在隔壁摆了就行。”
赵总管得了指令,匆匆下去安排。
闻曜合上书籍,忍不住问,“世子爷找阿昭有急事?”
萧焕眸色闪了一下,大抵也发觉自己有点过于在意阿昭,为什么?
难道因为昨晚阿昭走时,不经意说的那句,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