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娇 他和她爱的不是山楂树

电影《山楂树之恋》海报

女排五号静秋刚脱下一身崭新的天蓝色排球服,妈妈就刮了她鼻子,还追问静秋跟老三怎样了:“他摸你了吗?”当得到否定回答后,妈妈才放下心来。

静秋以为跟老三睡一张床上,就可能怀孕,当她同学真正怀孕后,她有些惶恐地告诉了同学她与老三的亲密细节,同学羡慕道:“没事,你那位知道疼人。”

《山楂树之恋》的所有细节都流露出一股“食性也,而色非性也”的味道,改变了孔夫子孟夫子们数千年前的指教。一个不大能吃得饱的年代,饥肠辘辘的静秋就着馒头猛吃,老三送上门的基本也是吃食;一个不可能满足性欲的年代,静秋和老三睡一起,却几乎没有肌肤相亲。他们的性欲是晚于食欲的,是压抑于食欲之下的,这跟丰衣足食的欧罗巴革命观完全不一样,在性、欲望面前,苍白的静秋以及高大但依然苍白的老三选择了膜拜。

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一直流淌的是“对性膜拜”的调性,片中无膜心中有膜。我能眼湿、流泪的原因也在于,身处一个性早就成了肯德基麦当劳般快速消费品的时代,《山》还把性的神秘、高贵、复杂摆在一个特别神圣的位置,这种抚今追昔的反差感让人止不住唏嘘。《山楂树之恋》从畅销文本到影像,虽细部有诸多调整,但对性的神坛化神化却并无稍变,无论是静秋老三两人的谈话、动作、表情,还是他们爱情私语里几无尘埃的金句,都让人觉得性这个物事太美好太纯洁太迷人了,甚至最好别有动作,有那些言说眼神就好,刚刚好。

《山楂树之恋》为性提了价,升了值,从人间来到天上。我恍惚间发现:不学那干瘪冰冷的《生理卫生》教材,对人的成长更为有利。朦胧美跟懵懂美一脉相承,如果什么生理特点都知道,什么生理冲动都放纵,该有的都有了,那老三之死,以及静秋在病床前的呼唤,还有那么震撼吗?

人淡如菊,情淡如菊,用安妮宝贝在《情书》介绍语里的话:“深情的男子,总是更像一棵沉默的树。”——静秋和老三清澈、漂亮的眼睛,唇上浅淡的茸毛,配上那棵树,那棵拍得并不怎么好看的树,《山楂树之恋》确实呈现了不同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宁静、沉着、低调,影像特点亦平淡、写意,不愿喧宾夺主。在这样的氛围下,电影突出的是静秋老三的处子纯爱,以及那些关于爱的心语,例如: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我不能等你到25岁,但我能等你一辈子。

老三不是微博时代的编句高手,但他淡然说出的话会让你觉得痛,在白血病夺走他生命之前,这句话猝然击中每个人,包括静秋。说到静秋,我一定要向周冬雨道个小歉,我一度认为她假纯或疑似假纯,而且长得也不怎么好看。看完《山楂树之恋》,我发现,她是中国乡土版山口百惠,单薄、腼腆、羞涩,床上紧张扭捏那段尤妙,把想捅破窗户纸又怕捅破的感觉呈现得挺到位。

电影《山楂树之恋》剧照 周冬雨、窦骁

《山楂树之恋》几乎让我忘掉了导演是谁,这电影似乎跟张艺谋无关,跟导演技巧镜头调度什么的无关;它用打捞三峡库区出土文物的方式,从被水浸泡的手抄本式日记里,还原了一段既不惊世也不骇俗的爱情,平淡里呈现出的是剔透的美。电影《山楂树之恋》说的其实是,静秋和老三,他们爱的是对方的人、对方的心、对方的影子,而不是山楂树。山楂树只是那个尴尬时代遮掩他们爱情的幌子,当山楂树结满红色果子的时候,收获的并不是他们的爱情,而是归于历史的沉寂和湮没。

湮没以及淹没让老男人如张艺谋惆怅里心生老茧,我虽然完全不同意张艺谋的“清纯观”以及“清纯养成缘由”,但看了这部电影并掉泪,说明三十六岁的我也已无可救药地进入老男人行列,这泪,走心。

我花了五十块钱,昨天早上十一点去双井UME影城五号厅看《山楂树之恋》,观众不多,十人左右。我抹泪的同时,过道另一侧前排两个座位抽泣声此起彼伏,循声望去,见两形如老三般高大英俊的男子抱头痛哭,一男正用手绢为对方温柔抹泪。我夺门而出,思绪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