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辞掉这份工作那天,我在周大福的柜台看中一条很细的南瓜马车项链,粉色的芙蓉石闪着诱惑的光芒,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了下来。
不跟任何人伸手要钱,毫不犹豫买下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是多年前我认为最幸福的一件事。
所以自从踏入这个社会,我兢兢业业地营建着自己的生活。在职场里做事,从不为自己留一丝后路,因为留有后路,人不会决绝果断,不会全力以赴。生活里,我拿着在职场获得的回报善待自己,甚至从起初工作拿微薄薪水时,我都没委屈过自己。我在这座城市这么几年,坐公交车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因为我坚定地认为,女孩子如果不宠爱自己,就不要指望有宠爱。我过得像一个自给自足的游牧人。我得意自己的坚强,得意自己对自己的狠、在职场的拼。
可是直到突然某一天,我疲累了。
就像我在苏冽番外里写的,年轻时,野心和权力控制着视野,直到得到时,才会突然怀念起自己曾经有过的纯真和英勇。
特别是,这些是建立在失去的基础上时。
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在禁锢自己。
因为在那一年,我选择梦想的同时,选择的也是失去一个人。而那个人,对我很重要。
在无数夜晚降临的悲伤里,我一遍一遍掐着自己的手臂告诉自己,你做的选择,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放弃了他,所以你必须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并且要成功,否则你什么都失去了,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工作的前几年,我很拼命,甚至在那时,因为悲痛,难眠,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边工作,边写了自己的第一本书。
那时,我像一个钢铁人一样活着,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在拼命的背后,其实还有害怕。因为我真的害怕,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所以我不断地向自己证明,你的选择并没有错。
你放弃这个人,依旧可以过得很好,你放弃了他给你的锦衣玉食,却能让自己衣食无忧。你的选择是对的,对的,这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至于为什么获得后依旧会难过,为什么得到那么多却始终无法快乐,又为什么能够彻夜难眠第二天却依旧精神奕奕,我都不再去深究。
浑噩地又过了两年,停了自己写的第二本书,花钱如流水,买能够取悦自己的东西,即使是一秒钟的慰藉。在很多个夜晚拼命吃东西,然后看着天亮沉沉睡去。
说实话,那段时间,甚至写仅剩在杂志上的专栏,我都力不从心。
因为有很多话,我无法说出口,无法展示给每一个人看。因为那些话可能多少会影响我的工作,影响我团队的情绪。
所以我越来越沉默,就连生活中,都甚少说话。我身边有了新爱人,然我总觉得他无法走进我心底,我们就算每天形影不离,我也不对他谈心事。
我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大概就是,你不懂。当然,在后面这两年,我并不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曾经失去的人,才会对爱使不上力。而是,前几年的痛太清晰,导致后面忽然丧失了力气,整个人也因为赚取了一些浮躁的东西而疲惫。
我终于厌倦了自我惩罚的禁锢,我想解脱自己。
可是到这时,我突然不知道何为解脱。孤立无援,却不祈求任何援手。
我把自己的心变得冷、硬,对自己都不留任何余地。
在印厂里签《笑忘书》回去的那个晚上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个人坐在车里哭了很久。不为任何原因,也没想任何人,只是像一个精神病一样,突然觉得自己太辛苦,觉得好像要撑不下去了,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办。可,其实,那天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我的工作还在,我的生活依旧无忧,我喜欢的人依旧对我妥帖。
这几年来,朋友断续同我说过,其实你可以去看心理医生。他们说完后,又怕我觉得难受,再补充说,只是可以开导下你,心情变好。
虽然我翻白眼回应,但其实我自己明白,我的心是一定患了病的。
一个正常人,怎会对周遭一切毫无喜怒哀恸?我甚至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自己内心的声音。
可我亦清楚地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病。隐忍和规律或许终究不适合我。即便我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可我自己亦明白,我并不是一个按理出牌的人,规律的工作并无法限制我。有位领导与我交谈时曾说,你是一个很有性格很仗义的女孩,我知道你的随意,或许连你的父母都无法管辖,我也无法管你。其实这几年来,我在公司看似生活得惬意,但我并不是一个好员工,我屡次违纪,仗着大家对我的容忍肆无忌惮。而因为吃过一些亏便改变成隐忍性格,使我在面对一些背叛时也只能一笑了之,从此置之不理。虽然我并不痛快,但我已经不能像多年前一样力斥到底,因为,圈子有圈子的规则。他们都说我度量大,不爱计较,但其实所有的难过和委屈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一个人走进死角时,没有人能够拯救她,唯有自救。
我喜欢每一个童话,却并不相信。我知道这个现实里,没有任何一个王子带你逃离。
所以在本命年即将结束时,我选择,诚实地面对自己。
我已经脱离了最初选择梦想的初衷,我也不想继续碌碌无为地罩着梦想的名头去做一些背道而驰的事。
工作与写字的齐头并进,也挖空了我并不多的知识,我必须重新为自己充电。
好友说,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傻,放弃可观的薪水,放弃自己几年的心血从头再来。
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在这个决定终于被实现时,我特想冲到这座城市最高的楼顶,然后放声嘶吼。
因为我特感激,进入社会的这几年,我被改变了许多许多,唯独没有改变的是胆量。
我还拥有点胆量,这点胆量,让我敢于在大家惊叹的眼神里,放弃别人羡慕的工作。
不管以后的路还有多少辛苦,但此刻,这个选择让我觉得,原来我身上还存在着血性这个玩意儿。这是让我最快乐的事儿。
而且那份快乐是我过去二十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感动和自由,是真心地获得了自由。
念书时,每年寒暑假也会被父亲利用起来补课,工作后,从未停歇过一天,就连从一份工作换到另外一份工作,都不愿意休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赴。像一个劳碌命。
不过最重要的是,我终于诚实地面对了自己。
我可以放下曾经的那段悲伤,放下曾因为惶恐失去而做出的拼死努力,不为任何人不为任何眼光而活着了。
我突然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喜欢自己,喜欢自己没有被这社会改变,喜欢自己没有选择随波逐流。
喜欢自己,依旧那么勇敢,依旧敢于放弃。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对或不对,但我像多年前一样坚信,凡是做出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我要去曾答应自己的地方了,我要去爱我的爱人了。
前方或许还有苦楚和黑暗,但我的心是光明的火热的无所畏惧的。
前行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