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者应该怎样生活?这肯定是个问题。漫说从有儒者之名起,就有小人之儒和君子之儒的分别,就单算君子之儒,各个朝代也各有不同。西汉的时候,儒者近乎方士,董仲舒是独尊儒术的始作俑者,最擅长的不是写文章,而是指挥大批的巫婆求雨。当时朝廷征求地方人才,贤良、文学、治剧(善于断狱)和孝廉并举,真正吃香的,其实是那些具有法家特征的人才,这些人,进入官场,就变成了酷吏,那时的酷吏,都是能吏、廉吏。儒者真正走红是在西汉末年,自汉元帝起,皇帝开始把原来当幌子的儒学当了真,君臣一起比着儒家的信条操练政治,操练到驴唇不对马嘴的时候,就有点像演戏了。王莽篡汉,原本就是一场大戏,演得过头了,新朝也就谢幕了。
王莽演砸了,但他所提倡的儒学却留了下来,东汉开国,做官者通经成为一种必要条件。儒家经典不仅变成官僚的前提,而且渗透到日常政务之中。如果说,当年董仲舒依据《春秋》断狱只是个别事件的话,那么到了东汉,引经书断案,已经成为理所应当的常事。依六经断案,虽然有点牵强附会,但只要标准统一,其实也行得通。而通经作为做官的前提,问题就比较大,一来经本身就不统一,各家所习,南辕北辙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二来啃书本总是比较难,出人头地就更难。大批的人拥向太学,皓首穷经,什么时候是个头?于是有人就想起走偏门——在道德行为上下工夫,如果被人认为在孝悌方面有出众的表现,同样可以博得一个儒者,甚至是有名的儒者的名声。那个时候,只要有这方面的名声,做官甚至做大官也就不难了。
父母死了,按规定应该守孝三年,有人一守十年。兄弟分家,做兄长的一点钱也不要,全给弟弟,弟弟得了家产,然后再转给哥哥的儿子,结果兄弟俩都博得了好名。那时候,乡里有“月旦评”,士大夫的行为举止都是大家议论的内容,一旦被评个好名声,终身受益。不过,采用此法博取名声,也并非易事,以守孝为例,那是要在父母坟旁结庐居住,身穿麻衣,足着芒鞋,不能吃好的,不能近女色,守三年已经很难熬,何况十年?所以守孝十年的人们中,有人被查出在其父母的墓道里,生了若干儿女。显然,在履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训条方面,此公是比较有体会的。
虽然为了博得儒者的好名声,追求道德的完善,士大夫有的矫情到了作假的地步,但在社会上,大家并不因此而不矫情了。应劭《风俗通义》载,有老儒每逢想跟山妻那个了,就行礼如仪,请示道:为子嗣计,敦伦(做爱)一次如何?对自己要求严,对别人要求更严,《三国志》的作者陈寿,在为父亲守丧期间生病,母亲令一婢女送药给他,顺手替他倒了洗脚水,被人看见,从此抬不起头来。
其实,到了东汉名存实亡的时候,士大夫的矫情已经变成了对当权者的捣乱,比如孔融和祢衡,说话做事,不管不顾,动辄骂街。沿这条路走下去,魏晋南北朝士大夫自竹林七贤以来,走了放浪形骸的道路,礼教变成了粪土。原来规行矩步,竞相在儒家道德上求胜的风尚,一变为刻意乱来,蔑视礼法的士习。谁不这样做,谁就让人看不起。
儒者该怎样生活?历史上从来没有结论。自从儒学进了庙堂,儒者的生活就成了问题,聚光灯下,想不让人看出别扭来,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