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蝉鸣也盛期将逝了吧。从七月中下旬开始气势夺人地鸣叫,到了八月里更像决堤般嘈杂吵人,进入九月后势头慢慢减弱,不久便被秋虫的鸣声取代。这种虚幻无常大概与日本人的精神非常契合,成了夏日里不可或缺的一景。
不过在北美或欧洲北部,几乎没有蝉栖息,便是谈起与蝉相关的话题,这种“风物诗”的感觉也很难传达给对方。若是日本的电视剧,夏天的场景总能听到蝉鸣,借以表现季节,但出口到海外,听说会把蝉鸣声消去。大概是从来不知道蝉为何物的人听了,还以为电视机出了故障,要惹出问题来。
伊索寓言里不是有一个叫《蚂蚁与蟋蟀》的故事吗?其实那原本是《蚂蚁与蝉》的故事。希腊是有蝉的,所以伊索自然而然写下了蝉的寓言。可是这么一来,欧洲北部的人们无法理解寓言的寓意,便将蝉改成了蟋蟀。换作日本人,只怕会恍然大悟:“我说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那是蝉呀。这样的话,这寓言就可以理解啦。”夏日里热热闹闹地拼命鼓噪,等到秋风吹来的时候,便没落了。虽然说蟋蟀也会叫,在感觉上却不知所云。
我认识一个美国人,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听到蝉鸣,是在长大成人后去南部旅行的时候。一开始他不知道是什么声音,还以为是附近的电线出了故障发出的吱吱声。(笑)“现在不害怕了,但总而言之,是种吵人的虫子(bug)。”啊,对美国人来说,蝉就是bug吗?假如考试时遇到将芭蕉先生的俳句“静无声,沁入岩石中,蝉正鸣”中蕴含的情感用一百字加以说明的题目,只怕他们要焦头烂额了。
寂静的夏日午后,正打算午睡时,bug却吵得没完没了,怎么也睡不着。要是能把它们全部捉来,咯吱咯吱都揉进岩石里去,一定很酷吧。诸如此类。
从前有一位法国的女部长发言说“日本人像蚂蚁一样干活”,招致了大众的批评。但要是有人忽然问我:“你觉得是蚂蚁的生活好呢,还是蝉的生活好?”我估计也不知道该选哪一个。我属牛,摩羯座,A型血(没什么关系哦),相对而言更适合蚂蚁型,但同时我又是个人主义者,恐怕会讨厌那种僵化的集体生活。
话虽如此,我这个人天生寡言少语,一整个夏天紧搂着树枝闹哄哄地吱吱乱叫,也不符合我的性格。但冲那些拿着捕虫网的少年“嘘”地撒上一泡尿,然后拔腿开溜,倒是蛮开心的。
然而,不管是蚂蚁也好蝉也好,大概根本不会思考自己身为蚂蚁、身为蝉的意义,仅仅是作为蚂蚁而生作为蚂蚁而死,作为蝉而生作为蝉而死罢了。当然没有余地可供选择,也没有必要思考生的目的。世上说不定也有这样的人生。我时不时(不是开玩笑)这么想。
本周的村上 题为“读几遍也难解”的文章,毫无意义地萦绕脑际不肯离去。谁来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