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词儿叫作“亲切心”。这是个颇具情趣的好词儿,只不过很难翻译成外语。曾经有一次,我打算向外国人解释“他为人亲切”和“他很有亲切心”之间的差异,结果就没解释明白。深入浅出地说明了,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没触及神韵。
我从亲切心这个词儿想到一位叫阿兰德·威廉姆斯的美国人。他是银行的审计员,去世那年四十六岁,虽然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他。
一九八二年一月的华盛顿,一架佛罗里达航空公司的客机在寒潮来袭的恶劣天气中坠落到波托马克河里。大半乘客由于撞击丧生,却有六个人被抛进了河水里,威廉姆斯先生是其中之一。直升机赶来救援,将救生索抛下来,就落在极度衰弱的他身边,可他却让身旁的斯图亚特先上。直升机很快又飞回来,再度将救生索抛到他身边,然而他又让给了另一位女士。严寒刺骨的黄昏,河面开始结冰。等到直升机再次飞来时,那里已经没有威廉姆斯先生的身影了,因为他没能扛住过低的水温。浮在河面的六个人中,唯独他一人成了不归客。
威廉姆斯先生的壮举受到了赞誉,事故现场附近的大桥被命名为“阿兰德·威廉姆斯桥”。他的英雄行为令全世界的人感动。我也为之感动。不过我忽然想,这与其说是英雄行为,不如说是亲切心的问题。只怕威廉姆斯先生不管处于多么衰弱、多么严重的危急状态,只要身畔有一位女士,他都会自然而然地礼让:“您先请,我下一个再走。”这种事,他应该已习以为常。当然,果真如此的话,他行为的高尚程度也不会削弱。
我当然做不出像他那样的英雄之举。但写文章时,为了亲切地对待读者,却也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不管是随笔还是小说,文章至关重要的要素就是亲切心了。也就是尽量把文章写得好读一些,易懂一些。
然而动手试试就明白,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写出易懂的文章,首先必须理清自己的思路,挑选合适的词语。既花时间,又费精力,还需要几分才华。有时看看差不多了便想撂手:“就这样吧!”
每当这种时候,我便想起威廉姆斯先生。狂风暴雪之中,他浸在波托马克河那浮动着冰块的河水里,却对周围的女士说:“您先请。”与这样一种亲切心相比,便觉得抱臂坐在写字台前搜索枯肠,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这话说来太理所当然。
库尔特·冯内古特的小说里有这样一句话:“纵然爱已消亡,亲切依旧长存。”这也非常美妙啊。
本周的村上 不知何故,我很喜欢一面剥着八头芋艿一面喝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