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五月一日 这里的钟都不对,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吃过早点,同虎文坐电车到六国饭店去,我坐了会就出来到电车站去,预备坐电车回来,但电车里面的人都拥挤得厉害,一辆辆车面前开过去,有的简直不停,有的虽然一停但自己也挤不上去,一直等到快一点才等到一辆。回到旅馆吃了点米饭,躺在木床上睡了会,起来更是无聊,同住的人都是市侩商人,没有一个顺眼的,连一个能谈几句话的人都找不到,只好一个人呆坐了。吃过晚饭,正躺在木床上要朦胧睡去,忽然窗外一阵亮,起来一看,原来是欢迎刘督放烟火,射探照灯,一会就完了,没有多大意思。
二日 早晨七点多起来,吃过早饭,同王小姐、萧先生坐电车到邮局去,想把替Silgie带来的包裹寄走,没想到手续还不简单,没有寄成。出来逛了逛大街,就回旅馆来,喝了点水泡米饭,躺下休息了会,起来没有事情作〔做〕,觉得异常无聊。旅馆里来来往往全是人,自己一点也静不下,从窗子里看出去,还是码头,人声又是噪杂,连封信都写不安静。吃过晚饭,同王、萧出去逛大街,两旁全是店铺,而且都是货物山积,只是不知道那〔哪〕里会有人用这许多货物。九点回来,旅馆里又开始热闹起来了,一直叫到半夜,我才得到睡的机会。
三日 早上七点多起来,吃过早饭,同虎文、萧、王坐电车出去,我先到邮局包裹处想把包裹寄出去,今天又没成功。到外交特派员公署会到他们,见了见郭德华特派员,出来就坐电车回旅馆来。人病还没有全好,身上又是一点力量都没有,又不想吃东西,只是咳嗽,呼吸非常不方便,不知究竟是什么病。躺下睡了会,等到五点,吃过晚饭,他们出去散步,我一点力量同兴致都没有,呆在家里,其无聊更是难耐,我真希望赶快离开这环境,但目前只有忍耐。
四日 早晨七点多就起来了,九点半吃过早饭,同虎文到六国饭店去,半路上下了电车把包裹寄去,买了点东西,在六国饭店休息了会。一点吃了点面包,坐到三点,同虎文一同坐电车回旅馆来,病似乎还没有好,浑身只是一点力量也没有,什么东西也不想吃。今天勉强吃了点面包,胃里就有作呕的意思,自己在船上三天没吃东西,下船又病了几天,满以为现在可以补上,岂知更变本加厉,一点都不想吃。躺在木床上休息了会,吃过晚饭,他们还在高谈阔论,我就朦胧睡去。
五日 星期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呆坐到九点。吃过早饭,仍然是与无聊作伴,人比昨天更疲倦,连坐着的力量似乎都没有了,但躺在木床上,浑身散痛,而且来来往往全是人,一点也静不下,真不知应该怎样好。站在窗子前面看街上,也没有多少意思,拥拥挤挤全是码头工人,气味更是难闻,我一生还没有住过这样脏的地方。五点吃晚饭,吃完,照旧是无聊,坐了会,就把毡子铺在木床上睡起来。
六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同虎文、西园坐电车出去,先到救世军同Major Watson谈了谈船的问题,又到邮局寄了两封信,就到太古去,结果是不但头二等没有票卖,连三等我们自己也买不到,出来我先同虎文回来,顺路到上面一条大街上去买了点吃的东西,回到旅馆吃了点东西,就躺在木椅上休息。脑筋就想到将来的计划,乱成一团,一点头绪都没有,内战已经又起来了,有家都回不去,还谈别的什么呢?三点西园煮了点东西我们吃,等到五点又吃了顿晚饭,吃完看了看报纸,十点就睡。
七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呆坐了半天,以前在没有事的时候,还可以让幻想出去飞飞,但在现在这样的环境里,臭气充鼻,人声喧乱,终日只是皱了眉头,连幻想的余裕都没有了。十一点自己坐电车到大街上下来,看了看铺子,到那条专卖美国东西的街上买了几个罐头,又坐电车回来,出了一身大汗。王小姐回来,陪她吃了点面包,西园做好了大米绿豆饭,又饱饱吃了一顿,无论如何今天总算吃饱了,到五点吃晚饭的时候,一点都不想吃了。看了看晚报,快到十一点才睡,隔壁还在高谈阔论。
八日 早晨七点多起来,吃过早点,本来有意思出去走走,但一看到外面的太阳,再一想到大汗如雨的情形,立刻没了勇气,只好在家里同硬木头椅子长期抵抗。事情一点都不能做,书当然更不能看,一想到这样虚度光阴,心里就像刀割,难道自己今生的学术业就这样完了么?下午西园又做饭,我们饱饱的〔地〕吃了顿,吃完仍然是无聊。这里的报纸趣味也低得很,看不出什么东西来,香港这地方只能产生洋奴买办同市侩商人,那〔哪〕里谈到什么文化与学术?吃过晚饭,大家随便乱谈一阵,十点多睡。
九日 早晨七点起来,今天外面大概非常热,坐着不动,仍然是流汗。吃过早饭,又没有事情作〔做〕。这里坐一坐,那里坐一坐,好容易盼着时光过去。快到下午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坐电车到大街上去买了盒凤尾鱼,我对这东西特别喜欢,在外国十年,有时候还真想到它。回来仍然是呆坐,四点多西园作〔做〕完饭,我们吃了一顿。五点再摆上晚饭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什么兴致吃。同时又从汕头来了一批旅客,最少有一百名,脏的〔得〕不能形容,这小小的一个旅馆竟然敢收容这些人,中国真是无奇不有,一直坐到快十一点才睡。
十日 夜里床前睡满了人,放屁咬牙说梦话,个个都是全套的把戏。半夜里起来吃了片安眠药才勉强睡了点,这简直是难民收留所,那〔哪〕里是什么旅店?早晨十点起来,吃过早饭,本来大家计划上山去玩一天,躲一躲这一大群同胞,但天公偏不作美,从夜里就下起雨来,一天只是不停。除了同这一群人坐在一起外,没有别的办法。一点的时候,吃了顿饭,休息了会,三点出去到大街上去买了点东西,回来的路上又让雨淋了阵。回到旅馆,仍然是闹嚷嚷乱成一团,勉强吃了点晚饭,八点就躺下。
十一日 早晨七点起来,地上横七竖八顶少睡着三四十人。吃过早饭,同虎文出去,先到南泰,会到陆经理,要了一封介绍信,到新华预备去会黄买办,只有一个老头子在,据说是他的账房。人非常不和气,我们同他谈上船安置行李的问题,都不得要领。到外交部特派员办事处去了趟,就坐电车回来。饿得眼前发昏,吃了点面包,休息了会,五点一个人吃晚饭。现在真是度日如年,同这一群人在一起,有的简直是浑身杨梅,看了就想作呕,希望赶快离开这里。
十二日 星期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饭,等他们收拾完,我们就出去。外面下着雨,我们想买船上吃的东西,走了好几个铺子,把吃的东西大体买好,我就同虎文、西园到一家山东馆子去吃锅贴。吃完又冒雨到华人街去买雪茄烟,买完,我同虎文到六国饭店外面去拿面包,又坐电车回来去买了五十个咸鸭蛋。地上很难走,手里提的东西又脏又重,情形非常狼狈。回到旅馆,出了一身大汗,一看表,已经快四点了。五点吃晚饭,吃完,看了会报,十点回屋,睡。
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