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大多数的旅客眼中,航站楼只不过是他们前往目的地的途中不得不待上几小时的地方,但对另外许多人而言,航站楼却是他们的上班处所,其中含有1000多个职务,分布于一般民众不得进入的楼层。这里的工作,无法让人获得看见自己的自我认同反映在劳动成果中的快感。这座航站楼耗费了20年的时间与50万的人力才建造完成,现在它终于投入运营了,却仍然充满繁重的工作,而且都必须由许多员工集体参与才能处理。单是采购一部新的电脑屏幕,或是变更一张长凳的位置,都必须经过层层关卡才能定下来,参与决定的人员涵盖了各式各样的职衔(运营资源规划经理、安全训练与标准顾问、资深人力资源商业合伙人)。
尽管如此,有些较为隐晦的部门仍然能够让人察觉到促成飞机飞往世界各地所需的庞大人力与智慧。英国航空公司的顾客体验部门里,摆满了各种机上设备的原型,包括机舱座位、救生衣、呕吐袋、薄荷糖与小毛巾。一名档案保管员负责掌管一间库房,里面充斥着遭到摒弃的样本,绝大多数遭到摒弃的原因都是成本太高,但不是航空公司太小气,而是因为规模太大。由于椅子一次采购的数量就是三万张,所以单价一旦超出预算,就会造成难以承担的后果。参观这个部门,检视飞机内部的初期设计,就像翻阅一部著作的初稿一样有趣,可让人看到一篇用词优美而且主题明确的文章,当初刚下笔的时候其实也充满了犹疑和芜杂的思绪——这个道理适用于各个领域,可以让我们对新事物的尝试更添信心。
参观过这些库房之后,我不禁对机场错置重点的做法摇头叹息。与其花费那么多心思娱乐旅客,机场实在应该多让他们了解自己的旅程是多少才智与劳力所促成的结果。
探究机上餐点的制作过程远比享用这些餐点来得令人愉快,但也让人深感困扰。距离航站楼一英里远,在佳美航空配餐这家瑞士公司的一座无窗冷藏工厂里,一群来自孟加拉与波罗的海的妇女正制作着8万份早餐、午餐与晚餐。这些餐点将于未来的15个小时内,在对流层上被吞入旅客的肚子里。大韩航空的班机将供应牛肉汤,日本航空供应照烧鲑鱼,法国航空供应鸡肉片搭配水煮胡萝卜。待会儿将会分配于不同航空公司与不同目的地的餐点在这时仍然混杂于一处,就像航站楼的旅客一样。冷冻室里的一个托盘上摆着1000份中东鹰嘴豆泥,旁边则是满满四车的腌渍鲑鱼,前者将供应于阿联酋航空公司飞往迪拜的班机,后者则将由北欧航空公司的乘客享用于飞往斯德哥尔摩的班机上。
机上餐点是人造与自然、科技与有机高度糅合的产物。即便是最苍白的番茄(佳美航空配餐公司的番茄更是布满了一丝丝令人目眩神迷的青色纤维),也是自然的产品。认真想来,把水果与蔬菜带上天空享用,是多么怪异而可怕的行为。回想过去,我们总是谦卑地拜倒于大自然的脚下,举行丰收祭欢庆当年的小麦收成,并且献上牲礼,祈求大地继续赐予我们丰足的收获。
现在已不再需要这样的拜求了。生长于威尔士山边的小羊,小小年纪就遭到宰杀的命运,经过加工切割,成了现在由货车载运至工厂的2万份羊排。这些羊排撒上了面包屑,短短几个小时后就会成为旅客在尼日利亚上空享用的餐点——但没有人会知道这道菜肴乃是出自露塔这位26岁的立陶宛女工之手,也不会有人想到该对她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