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给友人信中写道:“要是你收不到这封信,请你赶快通知我,我好告诉你是什么时候付邮的。”
周善培说,任公常以不知一事为耻,因此,如胡适之流偶然有一篇研究一种极无价值的东西的文章,任公也要把这种不值研究的东西研究一番,有时还发表一篇文章来竞赛一下。周劝他:“论你的年辈,你的资格,应当站在提倡和创造的地位,要人跟你跑才对,你却总是跟人跑。不自足是美德,但像这种求足的方式,天下学术无穷,你已年近60,哪一天才能达到你足的愿望呢?”梁启超当时也一再点头,而始终控制不住一个“名”字,因此就造成一个无所不通的杂家。
在政治和思想上,梁启超多变,有人说:康有为太有成见,梁启超太无成见。1900年他背离康有为的保皇立场,大倡自由、平等、天赋人权之新说,愿同孙中山合作;1902年发表《保教非所以尊孔论》,表示“昔也为保教党之骁将,今也为保教党之大敌”。作《新民说》,甚至提倡革命排满,后又“悔过自新”重提君宪。民国后他曾与袁世凯等北洋军阀同流共事,袁氏称帝,他又愤起讨袁。他几次宣布脱离政治又一再热衷于仕途,像个纵横之士,奔走以售其才识,却终难有所作为。梁评价自己说:“……保守性与进取性常交战于胸中,随感情而发,所执往往前后相矛盾。”尝自言曰:“不惜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多以此为诟病,而其言论之效力亦往往相消,盖生性弱点然矣。”
胡适写辜鸿铭的文章有误,辜要求胡适在报上正式道歉,否则向法院起诉。大半年后,胡适见到辜,问“辜先生,你告我的状子进去了没有?”辜说:“胡先生,我向来看得起你的;可是你那段文章实在写得不好!”
胡适在和周作人在关于改造社会与人孰先孰后的问题上,针锋相对地说:个人是社会上无数势力造成的。改造社会的下手方法在于改良那些造成社会的种种势力——制度、习惯、思想等等,改造社会即是改造个人。
胡适提出“好政府主义”前夕,梁启超、林长民等人向他建议,要拉王宠惠。罗文干、蔡元培等人加入研究系。胡适和蔡元培却决心与研究系保持距离,于是将梁、林等人晾在一旁,自己发表了一个《我们的政治主张》。梁启超大怒道:“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发表宣言。”林长民则说:“胡适我们不怪他,他是处女,不愿意跟我们做过妓女的人来往。但蔡先生素来是兼收并蓄的,何以也排斥我们呢?”
潘光旦年轻时因练习跳高摔断一条腿,被迫截肢,大半生与拐杖为伴,但他并不因此变得乖僻避讳。有一次,他谈到孔子,说:“对于孔老夫子,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哦,对不起,应该是四体投地!”
1919年初,王光祈怀疑英美的资本主义制度“究竟与大多数人的幸福有无关系?”他对朋友说,这些国家“造成一种世界无敌的财阀,一般平民生活于这种财阀之下,与我们生活于军阀之下同是一样痛苦”。他理想的社会,“是宜在个人自由主义之下,为一种互助的、自由的、快乐的结合”。
蔡元培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时,虽然辞去了几十个兼职,然而请他题字、作序、写文章、谋职位的人仍是络绎不绝,他不胜其烦,遂在报上登出“三不启事”:一不兼职,二不写稿,三不介绍职业。
陈独秀晚年撰《小学识字教本》,交国力编译馆印行。当时陈立夫负责审查,见此说:“内容无大碍,只是容易和小学校混淆。”陈独秀说:“陈立夫无知,小学者声音训诂、说文考据之学也,古来有之,岂可更改!”于是不得印行。
陈独秀出狱后,林伯渠为他向延安求情,延安方面回复道:“他要想回党须符合三个条件:一是放弃托派立场,公开承认错误;二是公开表示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三是必须在实际行动中表达诚意。”陈独秀本来就没有回党工作的打算,闻此哂笑道:“书面检讨,恕难从命。”
吴稚晖与陈独秀争论。吴:“我是不讳言无政府是要三千年才成的,列宁主义,越飞说的两百年恐还不够。”陈:“你疯了?无政府和共产可以很快的!”吴:“这无非假的罢了。”陈:“那我请问你,现在我们中国共和是假的,那么是康有为的复辟好,还是假的共和好?”吴:“那么即日挂了共产招牌,行的却连三民主义都不如,突然把许多老朋友丢了,于心何忍呢?”陈:“现在哪里行共产?行共产不是疯子吗?”吴:“那么据你判断,列宁的共产,要有多久能行于中国呢?”陈:“二十年足矣!”吴:“那么岂不是国民党的寿限,止有十九年,便要借尸还魂了呢?”
1927年,梁实秋在上海主编《时事新报》的副刊《青光》时,看到一家小报逐日连载《乡下人到上海》,对外地人极尽挖苦之能事,梁便化名写了《上海人到纽约》,以彼之道反制彼身,每日在《青光》上连载,直至《乡下人到上海》偃旗息鼓为止。
1929年,训政时期,党国治下,胡适写了《人权与约法》等文,鼓吹思想言论自由,于是上海市第三区党部发难,接着好几个省市的党部亦呈请“严予惩办”,最后在政府的训令下,由教育部长蒋梦麟签署了第1282号“训令”,撤免胡适中国公学校长之职,理由是胡适近来言论不合“本党党义及总理学说”等。胡适读了“部令”,便给蒋写了一封回信,称“这件事完全是我胡适个人的事,我做了三篇文字,用的是我自己的姓名,与中国公学何干?你为什么会‘令中国公学’,该令殊属不合,故将原件退还。”
潘光旦从清华毕业后,以官费留学美国,攻读优生学,后来衍至家族、家庭、两性研究,尤善治年谱。有一段时间他整日埋头于某姓的家谱上,有客来访,辄以家谱为话题。有人便送了他一幅对联:“寻自身快乐,光他人门楣。”
延安整风期间,何其芳和刘白羽由延安到达重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宣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胡风约集了一批比较进步的作家,请他俩做报告。何报告了延安思想改造运动,用的是他自己的例子,“现身说法”。何给大家印象不好,其口气让人感到他只是标榜自己已经改造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有人说:好快,他已经改造好,就跑来改造我们!冯雪峰就骂:他妈的!我们革命的时候他在哪里?
胡风在秦城监狱被关押在单身牢房。有一次,管教丢给他一个麦草编的帽圈和一捆麦杆,说“老吃饭不干活,太不像话了,学着编麦辫儿吧!”胡风不客气地说:“不是我不干活,是你们剥夺了我的劳动权。我的劳动不是编麦辫,是用笔写作,你晓得吗?”他把麦杆放一边,动也不动一下,后来管教只好取走了事。
抗战前,七君子被捕,在法庭上,审判长问王造时:“被告王造时,你们主张建立一个统一的抗敌政权,是不是要推翻现政府呢?”王是威斯康辛大学政治学博士,答说:“审判长先生,你把政府跟‘政权’混为一谈了!政府,乃国家行政机关,是国家机构的组成部分。政权,则是指国家权力,亦即统治阶级实行阶级统治的权力,由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暴力保证其实现……审判长先生,你所问的政权推翻某政府,这样的问题就是逻辑混乱,概念错误!”
杨杏佛在吴淞大学演说,讲题为“三士的人生观”。他解释“三士”为:“第一,年轻的时代,血气方刚,做志士。第二,中年人,大约从二十岁到四十岁,喜欢做名士。第三,四十岁以后的人,血气衰了下去,就做居士。”
1943年,胡适评价冯友兰:“冯友兰虽曾出国门,然实无所见。……见解多带反动意味,保守的趋势甚明,而维护集权的态度亦颇明显。”1947年,冯友兰过访纽约,听说杨绍震夫人许亚芬的硕士论文题目是《1927年以前胡适对中国文化界的影响》,不禁喜形于色,期期艾艾地说:“这……这……这个题目很……很……好,因为过……过了1927年,他也就没……没……没得影响啦!”1950年,胡适看到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的英文版,不屑地说:“实在太糟了,我应该赶快把中国思想史写完。”1955年,胡适又评价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想说几句好话,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1949年初,冯友兰致函毛泽东,表示要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在五年内重写一部中国哲学史。毛复函道:“我们是欢迎人们进步的。像你这样的人,过去犯过错误,现在准备改正错误,如果能实践,那是好的。也不必急于求效,可以慢慢地改,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冯看后很不理解,常不无抱怨地想:“什么是老实态度?我有什么不老实?”
百万雄师渡江后,梁漱溟看到毛泽东的新作《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对“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大不以为然。连说:“错了!错了!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根本精神的,偏激与惰后都不行。唯有调和持中的中国文化必将统治世界,而真正统一中国的方法也只能是适应中国文化之根本精神的中和。”他并引述了《孙子兵法》“穷寇勿迫”的论点,说明“追穷寇”的错误。
“文革”初,康同璧曾激动地说:“我要写信问问毛主席,这样搞下去,国家会成什么样子?你要打倒刘少奇,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不要害得全国老百姓跟着遭殃!”俨然有其父康有为“公车上书”,为民请命的气概。
俞平伯被抄家,红卫兵一开始不知道他家钱财放在哪里,后来看到俞夫人紧抱一个匣子不放,即逼而索之,打开一看是现金及存折数万元,遂宣布没收。俞平伯在后面一面追赶,一面高呼:“你们拿走,有利息没有?”
柳亚子针对郭沫若甘愿做中共“尾巴”的尾巴主义,抛出极度自信的宏论:“对于中共,做它的朋友,我举双手赞成,但要我做它的尾巴,我是不来的。老实讲,我是中国第一流政治家,毛先生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何况其他……好像毛先生也承认过新民主主义并没有超出总理三民主义的范围。那么,在我看来,倒证实中共在做我们的尾巴,哪儿是我们做中共的尾巴呢?”
“文革”中,沈从文非常坚强和洒脱,每天除了接受批斗,还很称职地打扫天安门左边历史博物馆的女厕所。后来他被下放到湖北咸宁,任务是看菜园子,他也做的非常认真,并写有总结:“……牛比较老实,一轰就走;猪不行,狡诈之极,外象极笨,走得飞快,貌似走了,却冷不防又从身后包抄转来……”他还写信给黄永玉说:“……这儿荷花真好,你若来……”
殷海光一生中只打过四次电话。一次他太太把他带到电话旁,教他如何打,替他把电话号码拨好了,对方说话,才递给他,殷海光拿起听筒满头大汗,打完电话,几欲昏倒。
“文革”时期,钱钟书下放劳动,杨绛曾指小山窝棚问道,可否终老于此。钱想了想,说:“没有书读。”
黄灿然曾访问哈金的写作状态,哈称自己是“孤零零地写作”,他说:“用英语写作,我得面对我提到的大师。这是一个伟大的传统,要求你有条不紊地工作。至于取悦大师们,我写作,一直就是为了取悦他们。”
“文革”中,赵人伟借给顾准一本英语的《茵梦湖》。顾准看完,还给赵时说:“我已经哭过了。”
吕叔湘为人认真,叶至善说,文章经过吕叔湘的法眼,心里可踏实许多。叶圣陶家无论是谁,看到文章里的错字病句,就忍不住说:“要是吕先生看到了,肯定气得够呛!”吕的一生,都在和不健康的语句作斗争,努力维护着汉语的纯洁。80年代中,吕发现《人民文学》上的错误实在太多,忿忿不平地写信去一一订正。杂志上于是发表了一封短信,一本正经地向吕叔湘表示谢意,可是这封短短的感谢信,竟然也是错误不断,甚至把吕的名字写成了“吕淑湘”。
罗文干出任王宠惠好人内阁中的司法部长,时被政敌陷害,发生有名的金法郎案,吃了一次莫须有的官司。当时北京东城警察署长去捕人,到罗的住宅,罗极为镇定,只是问:“拘票在哪里?”署长出示总统手谕,罗仍亢声答辩:“手谕不是拘票,总统无权捕我!”结果仍为警察署长强挽以去。
冯友兰在牛棚里受折辱,但他饭照吃,觉照睡,其早餐是一窝头,两大碗玉米面粥,一分钱的咸菜丝。咸菜不少,一般人都吃不完,唯冯友兰不够。经郭兰芳提醒,冯大着胆子向红卫兵要两分钱咸菜,红卫兵瞪大眼睛说:“人家一分钱咸菜都吃不完,你还吃两分钱的,你怎么吃这么多?”冯答:“我……我吃的多。”话虽受斥责,竟还满足了要求。
1952年,钱钟书在毛选英译委员会时,有人建议他把毛选拿回家去翻译,钱说:“这样肮脏的东西拿回家去,把空气都搞脏了。”后经人揭发,受批判,钱从此一言不发。
“大跃进”时期,钱学森发表文章说:“把每年射到1亩地上太阳光能的30%作为植物已利用的部分,而植物利用这些太阳光能把空气里的二氧化碳和水分制造成自己的养料,供给自己发育、生长结实,再把其中的1/5算是可吃的粮食,那么稻麦每年的亩产量就不仅仅是现在的2000多斤或3000多斤,而是2000斤的20多倍!”他后来又在《知识就是力量》杂志上再次以“中国力学学会会长”的名义发表同样的意见,说亩产粮食可以达到3.9万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