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台湾电影只剩下两种类型:青春片和同志片。有时候,甚至只有一种类型——青春片。因为,那些同志片也往往是青春片。
三两个懵懂的少年,一段幽微的爱恋,一段洁净的青春,一个骤然而至又骤然消逝的夏天,还要配以蓝天绿海、大片大片的稻田,少年骑单车、穿白衣,走过稻田或者花田,后面的配乐,往往是吉他口琴小提琴和纯净女声为主要元素的小清新,甚至,连海报都出奇地一致,豆瓣那个“海报上的蓝天”豆列收藏的台湾青春片,一律有着相似的面目——蓝天,大海,绿树,白衣的少年:《蓝色大门》、《少年不戴花》、《梦游夏威夷》、《练习曲》、《海角七号》、《九降风》、《夏天协奏曲》、《单车上路》、《听说》、《沉睡的青春》、《渺渺》、《五月之恋》、《奇迹的夏天》、《我在垦丁天气晴》、《等待飞鱼》、《飞跃情海》、《夏天的尾巴》,几乎都是如此。即便蓝天偶然消失了,依然不改它的“蓝天绿海”情怀,比如《男孩》或者《盛夏光年》。
确实,只要看过台湾青春片达三部,就能摸熟一部青春片的全部套路,也大致能理解为何青春片会成为台湾电影的全部方向:投资小,见效快,是电影业低迷时期的首选,而且为电影业娱乐业从组织上人事上做了准备——经历了青春片市场鉴定的明星才是有市场潜力的明星,青春片里的小规模锤炼,使他们能够较为顺利地进入较为成熟的大电影,例如《艋》(尽管它实质上还是一部同志情愫密布的青春片),或者《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至少,也能为综艺节目奉献若干新面孔。所以,青春片泛滥了,蜂拥出现了,甚至连名导维姆·文德斯监制的台湾电影《一页台北》,也还是一部略事伪装的青春片,虽然由较为嘈杂的都市为背景,黑道大哥点缀其中,却依旧用青涩的爱恋作为主线,治愈系的情调弥漫其间。
不过,只是因为市场么?为何别的种类的电影,没能在台湾电影濒危之后存活下来,并率先复苏?因为,青春片,一直就是台湾电影的重要支流。王小峰曾说:“台湾的文化留下两个病根儿,一个是说不尽的乡愁,一个是长不大的青春期。”往前追溯,侯孝贤或者杨德昌、蔡明亮电影中的大部分篇章,其实都脱不了青春片的嫌疑,只是涩一点,重一些,但裹在重锤一般的人生感触里的,还是对青春的垂恋,所以,《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有种少年血一般的锐利,《爱情万岁》、《青少年哪吒》里有种让人心痒难搔的性感,用青春作为材质制作出的电影,怎能不性感?不性感,不成活。
这青春垂恋取向,与另一个岛如此相近。日本人,就一直热衷于这种清新格调的青春片,与那些压抑闷骚的日本电影恰成对比,“海报上的蓝天”豆列里的另一半电影,几乎都来自日本:《花》、《神啊神,你为何背弃我》、《彩虹女神》、《风之音》、《去往任何地方》、《蓝色大海》、《雾岛美丽的夏天》、《消失在远空中》、《摇摆少女》、《天然子结构》、《柠檬时期》,只是海报,就足够令人怀想那些清明的时刻,那些个草木葱茏的深夏。
其实,青春,以春为名,倒更接近夏。而夏……林俊颖在《夏夜微笑》里说:“尤其夏天,万物的繁殖力往巅峰攀升的季节,感官因而全面骚动盲流的热夜,终我们一生,在追求一个繁星怒放的夏夜。”“淫……超过、满溢、狂放的状态,当然就是相对于安稳、满足、秩序与建制。”夏天,才是青春的本来面目。我们终此一生追求夏夜,是因为那种夏夜来去骤然,我们恋恋于青春,是因为失去的青春才是青春。
所以,即便台湾青春片有泛滥之嫌,似乎还是不够,还不够。何况王小峰说:“我们没有正常的青春期,而台湾那边青春期又太长了。”台湾青春片的职责所在,就是向没有正常青春期的我们,提供一个有说服力的青春期样板,供我们寄放缺失的体验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