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穿着白T恤,搭配昂贵的铂金包,身边是白T恤搭牛仔裤的贝克汉姆,林赛·罗翰、玛莉亚·凯莉穿着白T恤,再罩上一件薄薄的毛线罩衫,乔治亚·阿玛尼则说:“我每天起床第一件穿上的是白T恤,每天夜里最后一件脱下的也是白T恤。”
但七十年前,白T恤还只是海军和工人的衣服。让它成为可以随意穿着的服装的,让它成了时尚的,是电影。
十七世纪码头卸茶叶的工人穿的短袖衬衣,被当做T恤的前身,人们顺手从“Tea”里发展出它的名字。然后是1913年,美国海军用白棉布制作了圆领短袖内衣发给船舰上的水手,为的是遮掩他们胸口的胸毛——那不但有失体统,更被视为引发水手间同性之爱的导火索。1942年,正是二战导致的物资紧张时期,为着节省,英国贸易协会推出“标准化实用服装”,为短袖衣服正名——从此,短袖衣服可以被士兵们当做外套穿了。美国海军则在这一年推出改良后的白色圆领T恤衫,作为海军的制服,同年穿着写有“空军射击学校”的白T恤望着天空。
按照时尚的法则,制服,最终都得成为欲望的制服,从士兵、工人、消防员身上,转移到那些格外需要强调男子气的人们——男同志/男明星身上,然后再向着人群蔓延。白T恤格外适合这条传播链,它一半是内衣——别提这多么富于暗示了,它是紧身的——宽而肥的T恤的出现,是六十年代之后的事了,它以衣服之名,行皮肤之实,在合情和不合理之间,在越界和保守之间,辟出一块暧昧的领地。
上世纪五十年代,白T恤(确切一点说,是紧身白T恤)的地位也比较暧昧,美国设计师汤米·希尔费格曾因穿T恤衫上学而被遣送回家中,理由是“他只穿了一件内衣”。这件轶事让我惊讶,就像在《换子疑云》里看到五十年前美国的司法腐败一样让人惊讶,不过五十年,许多事,已经像是史前的事了。
就在这关头,男明星们率先穿着它在电影中露面了。1950年,约翰·韦恩在《硫磺岛浴血战》中穿出了白T恤。1951年,马龙·白兰度在《欲望号街车》里,也穿着一件紧绷出肌肉线条的白T恤。欧阳应霁这样描绘:“《欲望号街车》电影版,年轻力壮的马龙·白兰度一身肌肉,白T恤裹身,胸口明显有汗,一如压抑不住的南方的潮湿的夜。”
这次加上了大翻领黑色皮夹克、黑手套、水军帽、长靴,以及庞大的凯旋摩托车。然后是1955年,詹姆斯·迪恩在《无因的反抗》里,1961年,保罗·纽曼在《江湖浪子》里,纷纷穿出白T恤。与男演员呼应的,是男歌手,猫王的那些名曲,有许多是身穿白T恤唱出来的。
它从此成为普通人也敢于穿在外面的衣服,甚至成为时尚。整个五十年代,美国的T恤衫产量达到了1.8亿件。
不过,现在看来,白T恤的最佳代言人,仍是马龙·白兰度。他是性感的、粗暴的、阴郁的、轻微淫邪的,正好和白T恤的单纯简单相互映衬。六十年代,三岛由纪夫曾模仿马龙·白兰度在《飞车党》中的装扮,拍摄了一张著名的照片,而2008年的电影《夺宝奇兵4:水晶头骨》中,希安·拉博夫第一次出场时的装扮,同样是在向《飞车党》致敬:白T恤、水军帽、皮革、摩托车。
白T恤,尤其是紧身白T恤,不但是对身材要求异常严格的衣服,而且,也是时代开放度的最好试纸。内地直到九十年代后半期,才遮遮掩掩地出现了紧身白T恤,我在少数几家专卖店看到,简直一惊,一口气买了半打回来。但为了把那些白T恤穿出型来,我先进了健身房,幸好夏装总是提前在春季上市,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锤炼身型。终于穿上紧身白T恤那天,跟朋友去迪厅,一进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蓝紫的灯光下,都是穿紧身白T恤的青年,一簇一簇,场面蔚为壮观。
大概正因为这样,1975年的《ELLE》杂志才会发出预言,认为T恤“永不会走出时尚”。只要人还没进化成一缕电波,只要肉身还在,未来的青年们,或许还将在白T恤(包括它那犷悍的代言人)的感召下,前赴后继走进健身房,只为在夏季,在闪动的灯光下,秀出这第二层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