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迷住我的,是一部电视纪录片,这片子由辽宁卫视的《王刚讲故事》首播,后来别的电视台做了改编,但脚本和素材基本相同。
五年前,一个在地下通道卖唱的女子被记者发现,她的身世几乎集中了一切催泪的因素,她只有十六岁,私生女的身份令她从小就寄人篱下,到处辗转流离,十二岁的时候,因为患上白血病而落下身体残疾,但她热爱音乐,到十六岁时已写有三百多首歌曲,靠在地下通道卖唱维生及赚钱治病。媒体迅速对她做了报道,她一度上了央视的访谈节目。
媒体的热情开始消退的时候,她身边却有了一群追随者,有男有女,他们辞掉工作,倾尽家财,为照顾她而生活在一起,形成一个奇异的家庭,他们以兄弟姐妹相称,有人专门负责全家的开支。终于有人渐渐醒悟,去报了案,警方查实了她的身份,她家在北方的农村,曾经有过一次婚姻,最惊人的是她的年龄,在案发的当时,她已近三十七岁。
片子是以法制报道的形式进行,又要照顾电视观众,所以删减了一切枝蔓,尽可能地观点明确。但我还是凭一次次反复观看和百度搜索,一点点拼凑起了另外一个轮廓,那就是,她和她那一拨又一拨的哥哥姐姐,到底靠什么凝聚在一起?他们相处的情形如何?
古斯塔夫·庞勒在《乌合之众》中说得好:“世上的一切伟人,一切宗教和帝国的建立者,一切信仰的使徒和杰出政治家,甚至说得平庸一点,一伙人里的小头目,都是不自觉的心理学家,他们对于群体性格有着出自本能但往往十分可靠的了解。”她就是这样一个不自觉的心理学家,她本能地知道这些追随者们要什么,或者说,他们缺什么:他们需要破解孤独,需要和他人产生自以为超越世俗的精神和肉体的联系,需要加入一个集体,需要为一个共同事业而奋斗。
她于是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她使自己成为那个崇高的共同事业,照顾她的生活为他们的人生提供了意义,她为一个集体、一个青春乐园的存在创造了理由,他们都不工作,在那个家里做迷信游戏,成日唱歌,围着她团团转。
这种情感必须要以不断消费的形式来刺激它的延续,她自觉地担起了这个任务,她今天昏迷(昏迷的时候,她的哥哥姐姐们必须围在她的周围不断地弹着吉他唱歌,以防她被魔鬼掳走,直到她苏醒),明天需要钱,后天要去求学,一个个兴奋的小尖刺,刺激着他们分泌情感,并始终维持着一定的情感强度。她最后的失败,在于她消费过度了,她如果肯细水长流一点,甚至时不时还回去一点,恐怕到今天还不至于被发觉——事实上,至今还有她的“哥哥姐姐”相信她不是骗子,还需要帮助。
她的“哥哥姐姐”们,并不是庸常之辈,一个个眉清目秀,言辞得体,歌声嘹亮,显然受过很好的教育。但是,再好的教育,也在这样一个不自觉的心理学家面前溃不成军。
伏契克有名言:“人们啊,我爱你们,但你们要警惕!”要警惕的,大概就是这些隐藏在人群中的不自觉的心理学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