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坎皮恩的新片《明亮的星》,讲的是英国大诗人约翰·济慈和芳妮·勃劳恩的故事,确切地说,是他们互相将对方唤醒的故事。
那是1818年3月,患了肺结核的济慈搬到朋友布朗位于汉普斯泰德的一所房子里休养,在那里,他遇到了芳妮·勃劳恩,两人迅速滋生出了感情,但这段感情遭到芳妮家庭的阻止,两人随后私订终身,芳妮戴上了济慈的婚戒。只是,没过多久,济慈因为肺结核去世,终年二十六岁。
这段感情最重要的作用,是激起了他们的生命激情,将他们唤醒。对于济慈,这段时期,成了他创作的“奇迹时期”,他最重要的诗歌都写于这段时期。而对芳妮来说,这段相处,唤醒了她最深沉的感情,使她成了一个传奇。
她生于富家,当时不过十八岁,对文学并无兴趣,对济慈投入全部身心的诗歌也没有太多感应,她的爱好是服装设计,并时常流连舞厅,但与济慈相遇后,她开始学习读诗写诗,在济慈去世后,这个被人视为轻佻的女子,却异常悲痛,身心俱陷于崩溃,很长时间才复原。此后三年,她一直穿着黑衣为济慈守丧,尽管他们并没正式成婚。她和济慈的姐姐住在一起,终日沉浸在回忆中,翻阅那些书信,在他们去过的地方徘徊。思念一直蔓延了十二年才稍稍平息,1833年,芳妮嫁给了一个银行家,但她始终没有摘下济慈求婚时候送给她的戒指,也从未向她的丈夫透露她的过去。不论济慈,还是芳妮,都是通过这段感情,开始醒觉,进而认识自己,并向世界扎下根须,成为自己最终成为的那个人。
是的,人一落地,就会睁开眼,但未必就会真正醒来,许多人都要经历漫长的心理上的昏睡期,心智是懵懂的,感受力处于混沌之中,自我的形状朦胧不清,反射弧长得令人忍无可忍,虽然一样行走江湖,但始终和周遭的一切有隔膜。有的人终生都不会醒来,有的人醒得很慢,而有的人,却会被一个机遇骤然惊醒,加速进入成长期,开始让自我成型。对多数人来说,那个最好的唤醒机遇,来自爱情。
我有个表弟,是标准版理工男,一方面,理工男该有的优点,他全都有,成绩优秀,性格敦厚,另一方面,理工男身上常见的缺点也都不缺,比如为人处世之懵懂之混沌。最离奇的一次,众亲戚去他家为他奶奶祝寿,时至中午,他才穿着短裤T恤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无视屋子里坐着的至少十五个活人,穿堂而去,让所有人面面相觑。但他奶奶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出格,淡淡地说:“好好谈一场恋爱就好了。”
恋爱和处世和性格有什么关系?一年后,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开始认真地谈恋爱,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不但行事周全,眼睛有神,而且连发型着装都变了,效果直逼报纸上的减肥前后和整容前后对照图。所有人不得不佩服,还是老人最洞明最有智慧。
弗洛姆认为,爱是一项积极的行动,“是一个人身体、精神、思想、心灵全面协作共同协作的结果,是丰盈的生命感和意志感的展现”,意味着责任心、自觉的行动,是“对另一个生命表达出来或尚未表达出来的愿望的答复”。
说的就是爱的唤醒功能——爱会促成一个人的自我觉醒,让人和世界发生深度接触,是触及灵魂的试炼,从这个角度再看《睡美人》童话,就会发现其中深刻的隐喻,被纯白世界庇护的公主,仅仅是遭遇诅咒经历磨难,还不足以使她成为一个完整的、清醒的人,一定要被另一个人吻过,她才会醒来。
对那些懵懂的人,我们不妨开出药方:“好好爱一次就好了”。当然,前提是,那是一场好的、正面的爱,这样的爱,才会拂去迷雾,让一个人的轮廓清晰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