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作为当下的年轻人我们到底应该如何思考?我们想这件事情,从您的这本书《激荡三十年》开始,最开始是怎么想到要写这本书的呢?
吴晓波:是2004年去美国去做访问学者的时候,我发现美国人对中国的当前经济和企业状况有很大隔膜,他们根本不了解。他们就在美国不断的给中国做预言,中国要垮了,中国犯错误了。当时觉得应该写一本这样的书,去的时候是一个基金会请我做中国民营企业的报告。后来就觉得应该把民营企业的报告,变成对1978年以来中国改革开放总体性描述的一部作品。我没有把它写成一本学术性的作品,是因为我是做媒体出身的。我自己的一种写作习惯。
主持人:你当时会想到这本书会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吗?
吴晓波:没有。我当时写这本书的时候,给我的一个大学同学秦朔打了一个电话,现在是《第一财经日报》的总编。我说打算花几年时间,一年肯定写不完,因为那么多史料的收集,有些还要做面对面的访谈核实。我跟他讲了这个想法,秦朔电话里跟我说这个想法很好,他说这个选题值得你花三年生命投进去做。
第二,他说其实全中国,大概会有5-6个人有能力写这个书。因为写这个书,需要实地去看过这些企业看过这些人。别的人可能都很忙,比如有的人当总编,有的人要当院长,有的人要办企业,就我最空。他说你有机会来写。
主持人:你当时会算笔帐吗?因为你没有想到后来会这么成功。
吴晓波:时间就是金钱。当04年秋天跟我太太回国我就跟她算帐,如果花四年时间写这一本书,如果这本书只卖五万册,一本书赚四块钱,我能赚二十万块钱。
主持人:四年的时间只赚二十万块钱?
吴晓波:对。这是我的风险边界,我觉得值得的。当时主要原因是找不到别的工作,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我当时的理想是办一本中国的商业周刊,中国到04年的时候只有半月刊,中国整个媒体界发展到半月刊阶段。因为我是学媒体出身,有能力来中国做一本商业周刊。但我碰到一个最大的问题是解决不了产权问题。
主持人:这是所有困惑中国企业家的难题。
吴晓波:每一个出版集团都说你来做我们非常欢迎,当我跟他们谈产权的时候,他们就出去倒茶了。因为我看过中国太多企业家因为产权问题最后掉到一个体制陷阱里,我绝对不能干这件事。
主持人:你当时很敏感,觉得没有产权一定不能做?
吴晓波:我一定不做。之所以我做蓝狮子是因为,这是一间百分之百的民营出版公司。
主持人:你预计只赚20万的这两本书,后来总共赚了多少钱?
吴晓波:两本加在一起卖了100万册,大概在400万左右。
主持人:为什么当这样一个书的模式,完全没有被证明它会这么成功的时候,你愿意去做呢?
吴晓波:一直到今天除了极少数的作家以外,非虚构写作的作家要靠写书来满足自己物质上的需求,是个偶然现象。所以写作的人可能是不能想钱的事,我们写一本书前一定要想,第一,写一本书为了回答一个问题,不是把一个现成的答案表达给我们的读者。写的时候你是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在。写作的过程就是把这个问题不断解开来,用自己的方式给出一个答案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不是很让你满足和快乐,这个是最关键的。很幸运的是,我这些年写的书都是让我解开心里的一个问题。所以我不太考虑赚钱的事,甚至发行量跟我关系都不太大。
主持人:当时《激荡三十年》要回答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吴晓波:在这三十年里面中国经济发展的奇迹,是由哪些商业力量所推动的。看过《激荡》的人都会觉得自己跑到了一个事实的丛林里去,因为用大量的事实来构成。所以很多人问我的问题是说,你从哪儿找到这些事实的?对一个写作者来讲,这个一点都不重要。每天会发生很多的事实。对我比较重要的是,1978年到2008年30年来,写这么多事实背后它的内在逻辑是什么?我想这个问题大概想了一年半,才把它想清楚。
主持人:接下来我们要问您的两个问题,一个是在大量的信息面前,我们如何去筛选去伪存真去辨别真相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是,当你了解了很多事实之后,怎么样梳理自己的思路?
吴晓波:对,这是有很多叙述逻辑的。一直到08年甚至到今天,如果问学术界一个问题,中国三十年的变革是什么力量,能够让这个国家从78年中国全球经济十六大经济体,现在排到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不同的学者会有不同的结论。比如说香港的张五常他是1979年就到中国来,哥伦比亚大学博士毕业就到广东,79年就到广东。他在09年出了本书叫《中国经济制度》。他的逻辑是说,中国三十年发展是因为中国有一个县级经济。每一个县,县委书记跟董事长一样的,县长跟招商局局长一样,他们成为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动力。
还有的人认为,当过邓小平英文翻译的张维为先生,他认为中国三十年经济的发展,是因为中国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的模式是最适合中国当前现状的。
《激荡三十年》内在的逻辑认为是,如果我们从经济面来讲,这三十年实际上就是三种资本在中国不断博弈的一个过程。一个叫国有资本、一个叫民营资本、一个叫外资。这三种资本在中国经济舞台上此消彼涨不断博弈,我把每一年这三种资本在中国的表现做了一个解读,民营资本原来是零,改革开放的时候百分之百是国有资本。国有资本需要被改革,中国当时改革需要引进外资,外资哪儿来呢?需要开四大特区,从特区引进外资。
民间资本从哪儿开始的呢?不是从城里开始的,是从农村开始的。因为它有个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革命以后人口从乡镇溢出等等。从这样的逻辑民营资本不断的壮大,后来也到最近这两年出现了所谓的国进民退。就是三重资本,我认为这个逻辑到今天还符合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基本面。
主持人:怎么找到这个叙事的框架呢?它的方法是什么?
吴晓波:在我之前,大概华人学者里面只有一个人曾经用这样的方式,试图解释中国奇迹。麻省理工学MIT的黄亚生,他在05年的时候出版了一本书叫做《改革时期的外国直接投资》英文叫《SellingChina》。他在那本书里面,第一次把三种资本进行了一次比较。当时我在《经济观察报》有一个专栏,我已经开始写这方面的文章。后来我那个专栏的责任编辑,有一天发了个邮给我。说你知道出了这么一本书,你可以看一下他的逻辑和你的逻辑是一样的。那时候我才确认这个逻辑大概是可以成立的。
主持人:我想问您的是,很多年轻人面对问题的时候无从下手,我们整理不出一个自己的思路跟想法。你觉得如何去培养自己的这种思维的能力,这种逻辑的框架?可以给我们举个例子吗?
吴晓波:不同的行业不同的工作可能会不一样,但是有两点是一样的。第一是工具的,第二是数据的能力,这两个可能是一样的。无论是我写书的或者是我们楼下卖房子的人,或者是做软件工程师或者做一个企业,任何一个行业它都有内在的行业逻辑。在这个逻辑里面,每个人都可能需要形成自己的方法论,这个是最关键的。
主持人:能通俗点解释这个写作的工具是什么?或者给我们举个例子。
吴晓波:我讲我财经写作的人,一开始只写到一个事件的发生。比如说今天哪个企业倒闭了,或者今天股票有个涨停板或者怎么样。我们一开始做这个观察的时候可能就这个点观察,慢慢时间长了以后,当第五年股票又跌掉一个点的时候,你会告诉大家在三年前曾经跌过一次,两年前跌过一次。时间长了就会有规律,这是一个时间轴的规律。然后你会告诉他,三年前美国股市和中国股市是怎么一个状况,现在又是怎么一个状况,这是一个区域轴。任何一个人在一个行业里面,可能他是时间轴和空间轴的一个点的选择。
人和人之所以有的人很优秀,有的人不优秀,很大的原因是他们的坐标轴的时间宽度也不一样。时间宽度越长的人,积累越多的人他的能力越强。当你时间轴空间轴建立起来以后,剩下怎么研究波动的变化,这个时候要形成自己的一种工具。这就是一种解释世界的方法,或者解释行业波动的一个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