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柠头皮发麻。
难怪五十万这么大的数额还是迟迟找不到嫌疑人,因为对方可能根本不是人。
警察:你永远不知道你在抓的是什么东西。
可是……这位顾客连备注都那么有礼貌,真的会是盗窃了五十万的罪犯吗?万一它只是疼得不行了,一时糊涂偷拿了一瓶喷雾呢?
花柠知道,即便是动物也有本性善恶之分,也知道不该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助纣为虐。
可是……
花柠盯着“印刷厂旧址”几个字翻来覆去地看。
那里曾经是青城最老的印刷厂,乐苑小区里也多的是退休老人。后来重组搬迁后,旧址就成了一片空地,荒芜许久。
看样子,这位顾客一直住在那片废墟里。
花柠握紧一瓶新的百灵金方喷雾,咬了咬下唇,跑到最近的药店买了一盒美昔洛康,然后变回长毛三花的模样,背着她的碎花小包袱往印刷厂旧址奔去。
盏盏相连的路灯,到了一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前停了下来,锈迹斑斑的锁链被黑夜笼罩着。雨水洗刷过铁门,地锁留下的沟壑里满是浑浊。
花柠抬起干干净净的前爪,轻盈越过大门,往里走去。
二号是印刷厂旧址里最小的一间仓库,花柠绕着转了一大圈,才在一面墙上找到了一扇小门。说是门,实际上是一块蓝色压型瓦挡住了风口而已。
花柠用脑袋拱开蓝色板子,积水哗啦啦淋了她一身。
呜呜呜,强烈要求两脚兽发明猫猫雨衣!
猫的夜视能力极好,花柠巡视一圈,在墙边发现了一块彩色的麻布,盖着几个小箱子。她立马走过去,躺在麻布上滚了一圈,原本耷拉着的湿漉漉毛发瞬间干了个七七八八。
花柠的指甲有段时间没修了,打滚的时候不小心勾住麻布一角,直接将她裹成了一枚嫩猫五方卷。
她从缝隙中伸出一颗小脑袋,鼻尖正巧怼上了一坨硬硬的、臭臭的东西。
……咦?
好像是人民币特有的油墨味?
花柠爬了起来,用白白嫩嫩的小爪子翻动着箱子里的纸币,肉垫数着一捆一捆的百元大钞,像在盖章一样。
一、二、三……一共五十二捆。
和玳瑁街最近那桩现金丢失案的金额差不多能对上。
所以说……这个订单的顾客,真的是盗窃犯?!
动物偷走了钱本就是常人想不到的事情,再加上动物不会使用现金,警方也很难根据纸币的连号编码顺藤摸瓜,只能陷入无解的局面。
不可思议!
这年头,动物也能犯罪了!
“喵嗷!!”正想得出神,花柠的尾巴忽然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吓得她条件反射叫了出来!
花柠一个矫健翻身,压低姿态哈气,一只爪子直奔可疑人士的脑袋而去!
然而,花柠的小拳头还没碰到呢,对方就像一团软绵绵的橡皮泥似的瘫倒了下去。
借着高处窗户里洒下的一缕月光,花柠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一只面容年轻的中华田园犬,人类亲切称呼他为,大黄狗。
大黄狗倒在地上,闭眼龇着牙,抱着后腿无声地挣扎着。
她低头一看,大黄狗本就皮包骨的后腿上有一圈血淋淋的印子,看起来很像老式捕兽夹留下的痕迹。
大黄狗疼得面目狰狞,还是要发出警告的低吼,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凶什么凶嘛,”花柠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止痛药,又在后腿处喷了几下百灵金方:“我是喵喵外卖的骑手,给你送药来啦。”
大黄狗愣了愣:“我好像关闭了订单。”
“我没看到喔,可能是系统bug,你重新下一个单吧。”
“可是我刚刚已经……”偷了一瓶药。
花柠嘴角弯弯,纤长的胡子也顺势翘起,一副高贵优雅的小猫模样:“我让你下单,你就下单。”
眼前这大黄狗可是重点嫌犯,花柠可不能惹怒了他,万一他一怒之下把五十万烧来放鞭炮可怎么办!
大黄狗看起来相当老实耿直,后台立马出现了一张新订单。他还想说些什么,腿上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花柠咬上他的后脖颈,可是他们的体型实在差得太多,花柠拽不动。
就在这时,黑漆漆一片的二号仓库里,却有股浓郁的肉香味从另一端飘来。
花柠绝不相信世界上还有福贵那样敢于挑战犬类烹饪天赋的狗子,因此,这个味道只能指向一个可能——有人在这里。
已知二号仓库有一人一狗……难道是大黄狗和主人住在这里吗?什么人会住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但如果是这样,花柠就能理解了。
虽然她是一只有智慧有魄力的猫,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猫猫狗狗都和她一样。俗话说得好,一个有勇气的人如果思想走了极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若是一条有勇气的狗思想走了极端,它可能发疯咬人可能单挑老虎,但怎么也不可能去撬人保险柜啊!
所以,一定是有人怂恿诱导大黄狗的!
花柠松开大黄狗,扬了扬下巴,问他:“那边煮东西吃的,是你主人吗?”
大黄狗原本痛到混沌的目光突然警惕起来,反问道:“是又怎么样?你休想欺负我主人。”
花柠抠抠脑门。
她也没说要欺负谁呀,大黄狗怎么这么敏感。
花柠二话不说,跨过他就往肉香的源头走,却又一次被大黄狗咬住尾巴。她有些生气:“你这狗子别太过分,我是想找人来救你,你要不要活命了!”
这时,仓库那段似乎是听见了猫狗打架的动静,传来一声慈爱的呼唤:“小黑,是你回来了吗?”
花柠看了一眼从头黄到尾的狗子:“……”
万万没想到,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大黄狗此刻却泄了气,气若游丝:“我先过去,等下再盘问你。”
……敢情你真的叫小黑啊大黄狗?!
说完这句话,大黄狗像一具被鱼线续命的傀儡,拖着一条汩汩流血的腿,走三步,跪一跤,看得花柠心里揪着疼。
不知走了多久,花柠终于看清角落的人影。
是一位满头花白的老奶奶。
角落有一面砖垒的灶台,下面烧着炭。微弱的火苗上架着一个铝锅,稀疏白粥里有几块鸡肉,飘着青菜叶和胡萝卜。
这不透风的仓库,一位老人独自烧炭多危险。
老奶奶听见动静,扶着灶台缓缓转身,沧桑的脸上满是岁月镌刻出的年轮,嘴角却漾着喜悦:“小黑,快来吃饭。”
小黑努力撑起四肢,爬上前蹭了蹭老奶奶的腿,发出一声撒娇般的呜呜。可他只撑得住几秒,就再一次软泥般瘫倒。花柠连忙走到他身边,指出他后腿触目惊心的伤痕,希望老奶奶能发现。
然而,老奶奶只是一手摸着墙壁,一手在空中漫无目的地试探着,似乎在找小黑的狗头。
花柠怔住。
她跳上灶台,在老奶奶面前晃了晃尾巴,没有得到回应。
她的眼睛……看不见。
盲奶奶笑了笑,声音里透露着疲惫:“哎哟,小黑这么大了还要和我玩捉迷藏哦,快出来,今天有肉吃。”
小黑拼尽全力,发出一声活泼的“汪”。
盲奶奶从水桶里取出两个上了岁数的搪瓷碗,颤颤巍巍舀了两大勺肉菜粥,看得花柠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不小心烫着自己。
但盲奶奶动作虽慢,却十分娴熟,像是做了成千上百次。
一碗放在木箱子临时搭成的饭桌上,一碗放在小黑面前。盲奶奶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牙齿,笑得很开怀:“小黑,你看,今天我给你买了鸡胸肉,香得很。上次吃都是好多天前了吧?”
小黑汪汪两声回应她,埋下头舔舐滚烫的粥。可低头的动作会拉扯到浑身肌肉,小黑再一次痛得龇牙咧嘴,终于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哼。
盲奶奶咯咯笑着:“烫着啦?不着急不着急,这几天天热,菜蔫得快不好卖。再过一段时间我帮人卖鸡蛋去,那个能多赚几块钱,到时候我每天都给你煮肉吃。”
花柠鼻头一酸。
刚才她竟然还用恶意揣摩了老奶奶。
一个是护主的大黄狗,一个是卖菜为生赚着微薄收入的盲人老奶奶。那么……这五十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盲奶奶蹲下身,端起小黑的碗替他吹凉,边吹边说:“小黑啊,你会不会觉得我亏待了你?”
小黑猛烈摇头,两颊的皮赘被甩得嗡嗡响。
“我还记得啊,当年刚捡到你的时候,你的叫声跟我从小养大的黑狗子一模一样,嘴边有两块皮赘,也喜欢拱我大腿。我当时就想,你一定是黑狗子的孩子。小黑,我和你妈妈在三十年前,是特别好的朋友呢。”
盲奶奶坐在地上,紧紧挨着小黑。她脸上是沉湎回忆的神色,小黑面上却是因为疼痛而扭曲的五官,但仍然要用平静的汪汪声陪盲奶奶说话。
“明明是好朋友,我却害死了你妈妈……”盲奶奶忽然哽住了,抹了抹层层叠叠眼皮下渗出的湿润,“我儿子走了就没再回来,房子也到期了,我穷得吃不起饭,就去偷了一碗面……老板把我打得半死,眼睛也是那次不行的。他拿起砖头就要砸我,是你妈妈替我挡下来……救了我。”
花柠知道,人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是爱回到过去。
盲奶奶摸摸他的头,佝偻着身子,在小黑的额间亲了一口。
明明是凄凉的废弃仓库,明明是老人与狗,这一幕却携着几分圣洁。
她说:“所以啊,我会像你妈妈保护我一样好好保护你。你要做一只天底下最干净的小狗,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妍子和柚子酱喵的营养液!嘿嘿嘿真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