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住南池子,爱到东华门觅全国的地方小吃,曾经立下誓言,每天吃一个省,用不多时间能把全国都吃到。这么吃,省却旅途的劳累,也省了那久长时间奔波,小吃的碗小,一餐可以吃两小碗,如果打蛮吃,一餐可吃三碗。不过,多数时间吃两碗,这样可吃一个省的两个县。有时候吃两碗,可以吃两个省的不同地方。比如,要一碗西安的羊肉泡馍,然后再要一碗宁波汤圆,西北与东南集合了。小吃也不算贵,二至五元一碗,省了我生火做晚饭。
吃了一圈外省,回过头来吃北京。对于北京的小吃,我有过一个奇异的心路历程,对于北京美食,或者包括北京其他的事物,初始崇拜,尔后轻视直至蔑视,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直至我感觉到北京的事物轻视不得,它的潜在的逻辑性如此严密,它有时候会超越我的想象。比如说北京大爷拎鸟笼子的事,以前我与朋友每每议,都是摇头,现在回头一看,此城确宜拎鸟笼子而不宜太市侩了。去年,我从南方坐火车回京,到车站向一位卖《北京地图》的大爷打听去通州的一趟车,他居然说:买份地图就告诉你。我心里大怒,怎么这样啊?你以为这是在哪儿呀?这是在北京啊,怎么这样功利?
在皇城,一旦人都养成了这种功利心,人皆盯上眼前蝇头小利,那宽容大度,那心怀天下的宏阔大局思想难得培育了。也罢,我不问了,也不买那份地图,我自己找……但是,在住南池子时候,我的心态正朝着崇拜北京向轻视北京过渡期,去喝豆汁,吃焦圈,体验到一种极度平民化的心情。
豆汁,初以为与南方豆浆相同,浆与汁,从字面上理解距离应不甚大,或者等于北京味道的豆浆。待我喝来,方知此豆汁不是彼豆浆。北京的豆汁,入口有一股霉馊味,等细细捕捉,那霉馊味悠游飘缈,及至无以捕捉,含在口中片刻,此味悠游回转,霉馊味忽然又呈现出来,有如进入到原始森林,从谷底转来些许香草的腐味,一缕小风吹来,飘然而散。等喝到第二口及半杯的时候,醇绵的陈香渐渐悠荡,此时特别适宜嚼一口焦圈。焦圈如手镯,坚硬焦脆,咬断一节,嚼之,十分新鲜的焦香弥漫,它令豆汁的味道刹时大撤退,嚼罢焦圈,就得又喝一口豆汁,这样的循环构成了喝豆汁的趣味。
豆汁,本不属于什么专业制作,乃做绿豆淀粉或粉丝时,浸泡绿豆,捻皮捞出,加水磨成细绿豆浆,倒入大缸内发酵,沉入缸底者为淀粉,在上层漂浮者为豆汁。发酵之后的豆汁再倒入大砂锅兑水再煮,煮开以后,用文火保温,随喝随取。喝豆汁需要细酱菜,此酱菜丝,夏天可用苤蓝制造,或用老咸芥菜丝拌辣椒香油,据说研究老舍先要从喝豆汁开始,这或许很对,因为没搞清楚豆汁的味道,何以知道喝豆汁人之乐呢?著名民歌王王洛宾先生,在新疆已经待了那么多年,然在他临去世前,仍然想念着喝一口豆汁而长时不肯咽气,待一口豆汁下咽,才驾鹤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