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溪有两个地方长桔扭子,一个地方叫蛇形,一个地方叫汤湖塘。蛇形在我家的河对岸,从上游的桥过去,从下游的桥过去,都必绕一段路,故视觉距离近,实行路远。汤湖塘在岭头山脚下,路远,是笔直的距离,不必过河,相比距离同等,只是上山摘茶子,上梯田捉泥鳅,放鸭子,都去往汤湖塘的方向。关键在于,汤湖塘门前有一个温泉,我小时去洗脚的地方。小时,听人一喊,去洗脚,就赤着脚,拎起布鞋,飞奔汤湖塘。洗很久,温泉水的热度,正好一个泡脚的热度,泉边有半圈麻石,三五人,每个人都有一个固定的石板。夏夜,月光蛙鸣,萤火点点,坐在泉边,双脚拨动泉水,胡乱哼着歌谣。所以,感觉汤湖塘近。但是,蛇形也有诱惑,供销社、药店都在蛇形那边,还有东亮家种了甘蔗,有几十根那么多。
蛇形面北,有多少户人家不清楚,诸多屋子并列或稍有错落连在一起,门前围起一边半弧状院墙,院外水田,里面有一口水塘,院门开在两侧,屋后一个山包,长有竹子和各类大树,看上去白墙黑瓦,翠竹掩映,炊烟袅袅。汤湖塘面东,格局与蛇形一样,我曾被汤湖塘院里的狗咬过一口,好像去摘桔扭子。以后,我对这样的院落有深深的敬畏。
很长时间,我不知道桔扭子树长得怎么样,桔扭子多由同学带到学校,或别人送给我们家,它像吹糖人吹出来的一幅珊瑚画,长得像姜,只有筷子那么粗,有筷子那么长的柄,拐里拐曲地长成一挂,有籽的地方,微微地突起,长出半个圆,籽扁圆,蛮多。桔扭子甜,近似蜜,表浅咖啡色,肉黄色,甜味有木香,仿佛长的蜜汁,我极喜欢吃它,那一挂甜蜜总让人忆念。
有一段时间总往汤湖塘跑,霜降以后,枝上的桔扭子落在竹子上,我们去摇竹子,将竹枝上挂着的桔扭子摇落下来。最初,我以为桔扭子长竹子上,以至望见远方竹林,会因想起桔扭子流口水。奶奶就对我说,桔扭子一般都有老虎看管,老虎晚上来,太阳升起走,老虎守着桔扭子树等小孩子吃,吓我不能前去。幸而左安镇有桔扭子卖,两分钱一挂,奶奶赶圩就给我买一些,或让我叔叔买。
桔扭子,我一个甘甜的梦。那炊烟袅袅间的翠竹,鸡鸣犬吠声里的童谣。多少年以后,我知道它有一个生僻的名字:枳椇。鼠李科,枳椇属,落叶乔木,卵叶大且浓绿。《本草纲木》载:蜜屈律、木蜜、木饧、木珊瑚、鸡距子、鸡爪子,木名白石木,金钩木,交加枝。民间也称拐枣。味甘性平,无毒,功同蜂蜜。一说枳椇败酒,酒厂周近不得有枳椇树。相传,苏东坡有一友,名叫揭颖臣,得了一种饮食倍增,小便频繁之症,投医生皆认患“消渴”,久治不愈。苏东坡请名医张肱治,张肱认定他为慢性酒精中毒,酒性热,饮水多,故小便多,症似消渴而不是消渴。于是,就开枳椇子汤服,大愈。窃思之,京城有无枳椇子呢?若有,岂不是我醉党之大幸焉?再想想,还可以到红星二锅头酒厂的上风头悄悄种它一棵枳椇,那二锅头醉我青春无数,厂长先生却醒着,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盘算一年丰利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