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本推理小说,都有三个最重要的名字——书名、作者名,还有书中侦探的名字,问一下,你会最先记得的,或者该说你最终会记得牢牢的,是其中哪一个名字?
我个人的答案是末者,侦探的名字。尤其是人到四十几岁已然跨过人生折返点的记忆衰颓时刻,书名天天搞混,书写者姓名除非像米涅·渥特丝这样少数特例,想想,是知道福尔摩斯的人多,还是创造他的阿瑟·柯南·道尔?
因此,我们曾用星空来描绘这个奇异的景象,每一个独立的星体,闪烁着独特的光芒、色泽、温度和其传奇,它们是以侦探名标示的。
其他小说通常并不这样。这个奇异的记忆特质,其实也告诉我们,推理小说有它某种特别的认知、接近、阅读、相处和携带纪念方式,或更准确来说,有至少多一种方式——在我们这个贪婪占有的不幸时代,多一种总比少一种好,不是吗?
小说是一本一本读的,小说也许并没放弃人普遍通则和共相的寻求,但它耐心地停留并两脚站稳在具体独特的个人和其命运遭遇、具体独特的悲剧之上,这个小说的最基本前提,推理小说和其他小说无有不同。然而,一如本雅明指出的,现代小说取消了也压抑了我们听故事人一个基本人性渴求,那就是追根究底地追问接下来是怎样?故事如何继续?娜拉出走了怎么办?王子和公主结婚的下场如何(台湾现在每二点九对就有一对离婚)?公园结冰野鸭子哪里去?
在其他小说戛然而止只要求我们思索意义同时,推理小说却通过书中侦探无限延伸下去的死亡冒险旅行,气宇轩昂地一路往前行。
而也许更重要,更满足我们匮乏已久需要的是,这个侦探总是个英雄人物,不论他是古典的、天神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智慧神探,还是菲利普·马洛或马修·斯卡德那样不运的、潦倒的、两手空空的高贵私家侦探;不管他是否乔张作致如福尔摩斯,或残酷冰冷如山姆·史贝德,他们全都是我们众里寻他不到久矣的英雄人物。
这远比我们想像的重要,在马克斯·韦伯喟叹不幸的我们这时代——最近,在勒卡雷的小说扉页读到两句话:“你不做个英雄,就很难是个正人君子。”
是这样没错,真的是这样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