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阿姨走了,请不到合适的新阿姨,我的小学又没有食堂,而那个年代微波炉还属于科幻世界里才有的东西,于是我中午吃饭就成了问题。
一开始,爸妈试着让我去北外的大学食堂打饭,他们帮我弄来了饭票,结果我第一天就饿到了肚子。当时,我被夹在层层叠叠的饥饿的大学生里,眼前黑乎乎一片,全是姐姐们散发着热力的胸部,还有哥哥们汗津津的运动服。我茫然地被挤到打饭口时,发现所有的盛菜盆都高我一个头,完全看不到里面装着什么菜,只好说:“我要和前面姐姐一样的菜。”没想到菜非常辣,我没法吃。那时我也没零花钱,最终吃了几口白米饭,度过了饥肠辘辘的一个下午。
晚上,我化身为“大胃·科波菲萌”,风卷残云般把饭菜吃了个底儿朝天,还不文明地模仿程刚同学,用舌头去舔盘子。爸妈一问才知道我根本没吃到午饭,两人把我搂在怀里,呼天抢地地表演了一会儿“慈父慈母秀”。
当然啦,慈父慈母不是秀出来的。当天晚上,爸爸就告诉我,第二天我不用去北外了,由爸爸回来给我做饭。万岁!接下来我过了一段美好的生活,爸爸每天中午都回家陪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妈妈的单位离家真的太远了,中午根本不可能回得来;而爸爸当时刚换了工作,从通县的学校换到和平里那边的一家杂志社,骑一个来回大概一个多小时,也不算近,再加上给我做饭,下午上班差不多就迟到了。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闺女很开心很开心,爸爸也很开心,但也很累。这时,爸妈打听到商店里有一种保温饭盒,能够让饭菜好几个钟头都是热的,他们动了心思。
商场里,保温饭盒有好几种,其中最贵的那一款四十多元,合爸爸半个多月的工资,据说保温性能特别好,爸爸执意给我买了下来。新饭盒有着柔和的曲线,外表就像琥珀一样是浅浅润润的金色。我哪儿见过这么漂亮的饭盒啊,捧着它真跟捧着新玩具似的,高兴坏了。
从此以后,每天早上爸爸或者妈妈都会早起把午饭做出来,装到我漂亮的保温饭盒里。爸爸总担心饭盒的保温功能不够,便用好几条厚毛巾把饭盒给包起来,夏天的时候放在窗沿儿上能晒到阳光的地方,冬天的时候就搁在暖气上。这样等我中午回家,饭吃到嘴里,还是热乎乎、香喷喷的。
爸爸给我做午饭,特别讲究荤素搭配,通常既有青菜又有肉,有时候还会加一个煎鸡蛋。每天我一进家门,就会迫不及待地冲到窗台打开饭盒:碧绿的小油菜或者雪里蕻,一大块厚实的酱牛肉或者是土豆丝炒肉末,再加上一个金灿灿的煎荷包蛋,带着喷香的热乎气儿展现在我面前,太美好了!现在回想起来还会流口水呢。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爸爸从来不肯提前告诉我饭菜的内容,看到我起床之后围着散发出香味的饭盒,好奇得团团转,爸爸都会露出促狭的笑容,笑眯眯地催我去上学。遇到寒暑假,他上班前还会眨着眼睛特别提醒我:“不许提前打开看哦,小狗子,等中午再开饭盒!”我当然郑重允诺下来,然后等爸爸一出门,哈哈,便马上扑到饭盒那里去查看。常常是越看越馋,忍不到中午就把饭吃光了。
就这样,这个金润润的小饭盒和爸爸做的饭,陪伴了我好几年,一直到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全家搬到奶奶那里去,我从此结束了中午挂钥匙、吃盒饭的时光,这个保温饭盒也就淡出了我的生活。但是在老屋子的窗台上、阳光下,它如同琉璃一般亮丽的影像,还有打开盒盖,香味和热气扑面而来的温暖,却永远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无须想起,不曾忘记。我也总能想起爸爸当年给我做的雪里蕻、煎鸡蛋和肉枣,它们那么香甜,比后来吃到的所有珍肴都要来得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