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新家在三环路边上,在旧的城区地图上还属于苏州街那片儿。“苏州街”,听起来非常秀气,但我们新搬去的那几年,它其实是一片巨大的工地。沿街几里地,举目望去全是修建中的楼房,统统笼罩在绿纱网里,乌压压的一片,机器日夜轰响。对于从小就在计委大院长大的爸爸妈妈来说,这里真是有些荒凉。他们常告诉我:我们新家这里是近郊区,如果去计委大院看望姥姥姥爷和奶奶,那叫作进城。
但不管怎么说,家里变得非常宽敞了。我们的新家有一间“特别大”的大屋和两间正对着三环路的小屋,阳台、厕所、厨房一应俱全,总共有五十多平方米呢。当时人们的家具少,初步安置好了之后,屋子里依然有微弱的回声。新生活要开始了——望着明亮简朴的新家和跳上跳下的我,爸爸妈妈的心里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最让他们高兴的是,新家和北京第一外国语学院(以下简称“北外”)仅一墙之隔。只要我不在幼儿园上全托,每天傍晚吃过晚饭爸爸妈妈就带我去北外散步,那是我们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
北外的围墙和人行道之间是一段绿化带,里面种着苍翠葱茏的小松树、小柏树,边上是一尺多高的矮篱笆。我特别爱让爸爸拉着我的一只手,然后晃晃悠悠地在上面走,说是可以练习平衡——我心里还惦记着莹莹教我的轻功呢,总以为平衡是“轻功大法”的基本功。
其实这不算什么,我最最喜欢的还是让爸爸妈妈一人拽着我一只手,然后我脚一缩,悬起身子来打秋千;爸爸妈妈就拽着我往前跑,一边跑我一边“咯咯咯”笑个不停,直到他们俩喘不上气来,停下把我放回地上。每次我都意犹未尽,于是爸爸就把我扛在脖子上再跑一段路……
后来听爸爸和妈妈说,那时候他们俩其实累得要命,尤其是爸爸。每次两人都相对苦笑,心里同时哀叹着:“这小狗东西,什么时候长大啊!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轻松一点儿啊……”
但我完全没有听到爸爸妈妈的心声,而是乐此不疲地缠着他们,一直把这个游戏玩儿到上小学之前。现在想起来,真是让他们受累了呢。
那时候北外的校园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简单的铁皮校园大门、老旧的教学楼、曲曲弯弯的土路;路边的空地和球场里,到处长满郁郁葱葱半人高的野草,一奔跑就会惊起成群成群的野鸟……但完全没有变化的,是充盈着校园的朝气,小路上大学生三三两两散步,足球场里男生奔跑着踢球……我最喜欢在这里和爸爸妈妈玩儿捉迷藏了,每回刚一进校门,就拐到最近的小花园里,捂上眼睛让爸爸妈妈藏起来,数完数,我便扯开小嗓门喊:“藏好了吗?”不远处响起爸爸妈妈的声音:“藏好啦!”我就放下手,全神贯注地找起他们来。当然爸妈不会让我找多久的,很快就会被我“发现”。我越发感到乐趣无穷,每回都要一次次玩,一遍遍让他们藏起来,也不嫌烦——“藏好了吗?”“藏好了吗?”尖细的声音飘响在校园里,惹得路过的大学生纷纷驻足看热闹。
有一次,几个大学生可能觉得我有意思,就围过来逗我,问我:“小妹妹,你怎么那么白啊?你妈妈是不是也特别白?”我看见来了新的哥哥姐姐,马上把捉迷藏的事抛到脑后,认真地为他们讲解:“我妈妈是黄脸,我爸爸是黑脸,我是粉白脸!”大学生们乐坏了,爸爸妈妈就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跟那些学生打过招呼,带我继续散步。
童年时代,爸爸妈妈带着我无数次地徜徉在北外的校园里。时光过得真快,转眼29个年头过去了,当年闹着要捉迷藏的小鬼头如今成了三十多岁的大萌子。那些逗我玩儿的大哥哥大姐姐大概早就天各一方了吧?爸爸妈妈再也不复青春俊秀的容颜,岁月的风霜悄悄地一点点爬上了他们的眼角眉梢、额头发根,只有善良快乐的眼睛永远没变。就像北外虽然早就脱去了野趣的外衣,但青春、蓬勃的气息一直在这里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