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是1983年红极一时的电影《搭错车》的主题曲。这首歌真好听,是一首能够吹散我心中阴霾的天籁之曲。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听到这首歌,我就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那个春雨淅沥沥的下午:爸爸抱着我,踏着计委大院老旧的青石板路,一步步地走到15路车站。雨凉冰冰的,我们的心却热乎乎的,满满都是快乐。爸爸带我去接妈妈了,他说,妈妈要从怀柔回来了……
当时妈妈还在怀柔上班,要四五天才能回来一次。妈妈回家,是我幼年时盛大的节日。现在我知道了,这其实是我和爸爸共同的期待。“小别胜新婚”,爸爸那时候也是很激动的。不过还是小娃娃的我从没注意过,我只知道我好想妈妈回家。当年没有电话,通信不方便,爸爸只能按之前约好的时间,抱着我去车站等妈妈。
那一天,细雨丝打得迎春花嫩黄的细枝一下一下地颤动,我缩在爸爸怀里,和他一起紧紧盯着过来的车子。一辆车过来了,一群人簇拥着下来,我仔细地看着那些身影好看的女人灰色雨衣下的脸庞,里面没有妈妈。第二辆车过来了,下来稀稀拉拉几个人,没有妈妈。第三辆车过来了……我和爸爸的眼神飘向湿漉漉灰蒙蒙的远方,不知道多少辆车过来又开走了,希望渐渐变成了失望……爸爸笑眯眯地抱紧我,告诉我妈妈今天可能不回来了,她要明天回来。
我和爸妈在老房子门口合影。
1976年,妈妈在大同当老师,暑假回京与爸爸相聚,到颐和园划船拍了这张照片。取照片时,照相馆的工作人员指着照片气愤地说:像什么样儿?这不是流氓样儿吗?以后甭再照这玩意儿,照了我们也不给洗!
花丛中的爸妈笑靥如花,当时的他们聚少离多,正处于苦熬的异地恋中。
我和可爱的表姐大莹子。
和爸爸在一起,既温暖又安全,因此我还能扛住对妈妈的想念。失望中,我软塌塌地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犯起困来。这时,天突然暗下来,遥远的半空中,发出一串串沉闷的巨响,既好玩又可怕。爸爸说那是在打雷。风吹着大朵大朵的乌云急速从头顶上飞过,车站旁边的小树被吹得摇摇晃晃。细雨丝突然变成了大雨点,哗哗地砸下来。我怀着惊喜与恐惧,紧紧往爸爸的怀里缩。周围没躲雨的地方,爸爸赶紧脱下外衣,盖在我头上。一辆车开过来了,爸爸连忙抱着我跳上去。(管它到哪儿,躲雨要紧,千万不能让女儿挨淋,这是爸爸当时唯一的想法。)
车外,狂风暴雨紧紧追赶而来,响雷一个接一个。雨水从窗外打进车里,座位都溅湿了。爸爸只好站起来一手抱紧我,一手攥着拉手。他温暖的怀抱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我暂时忘记了见不到妈妈的伤心,惬意地听着风雨雷声,打起盹儿来。
迷迷糊糊中,耳边一直流淌着温柔的旋律:“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多好听的声音,代替了妈妈的歌谣声,和爸爸的怀抱一起拥着我进入梦乡。这个旋律,除了好听之外,还给予我另一种感受。年仅2岁的我无法说出这种感受究竟是什么,只是在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一直钟爱这首听不懂的歌。
后来的事情我完完全全不记得了,只知道第二天我们终于接到了妈妈。我扑到她身上,钻到她怀里,久久地蹭来蹭去,幸福无比。
很多年之后,和爸爸聊起那天的事情,他十分诧异,一是诧异我和他一样,都对这段父女俩的小插曲回味无穷;二是诧异2岁的我竟然能记得若干细节……那一天,在爸爸的印象中,公交车里放音乐还是头一次,一开始,他还四处查看,却找不到喇叭藏在什么地方。后来,爸爸开始被音乐本身吸引住了,抱着我,专心地欣赏起歌曲来。汽车开出去了十几站地,雨渐渐变小,到了终点站天坛,雨终于停了。我在他怀里睡得无比安详。爸爸抱着我下了车,又坐上回头车往家赶。
我们“搭错车”,又没搭错车。那一晚妈妈到底也没有回来。但爸爸那次跟我聊天的时候,挺开心地说:“难得有机会和闺女一起看雨景,雨点儿的节奏配上悠扬的音乐,回味无穷。”
对了,这首歌的另一种感受,我后来知道了,其实就是惆怅。那个雷阵雨的下午,我和爸爸等妈妈而不得,一起坐上了驶往远方的车。在被急雨打湿的昏暗车厢里,听苏芮深情地唱着那首充满爱的惆怅的歌曲。惆怅是一种最细腻柔肠的好感情,只不过我总得稍微大一点儿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