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寺酸奶

北京人比较普遍地享用酸奶,是六十年代初的事。东安市场丰盛公是专营奶制品的老店,但在五十年代也没有酸奶卖。奶酪、奶卷、奶饽饽、奶豆腐和酪干都是丰盛公的特色,却没听说卖过酸奶,好像酸奶是舶来品。六十年代初,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市场供应逐渐好转,牛奶已经不是新生儿的专供了。1962年,在东城米市大街大华电影院的对面,开了一家牛奶店,开始出售酸牛奶,一时人们趋之若鹜,每天早晨在门前排成长龙。酸奶装在瓷罐中,瓷罐白底蓝字,是牛奶公司的标志,这种瓷罐一直延用到今天,三十多年一贯制,也是包装史上的奇迹。那时酸奶中无糖,糖是要单买的,是粗纸包的黄砂糖,今天这种糖已经很少见到了。从那时起北京有了供应大众的酸牛奶,而喝酸奶也逐渐被更多人所接受。不久,西单商场对面的公义号也开始卖牛奶公司的酸奶,一年之后,酸奶在北京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今天,酸奶可谓俯拾皆是,任何一个小杂货铺都能买到酸奶,品种繁多,各样果味儿酸奶、脱脂酸奶、含锌酸奶令人眼花缭乱。

酸奶不是舶来品,在蒙、藏等少数民族牧区,酸奶是牧民们的家常饮料。我在内蒙古牧民的蒙古包中,甚至在乌兰布和沙漠的苏木里,都尝过用牛奶、羊奶,甚至是骆驼奶制成的酸奶子。这种酸奶子的制作工艺完全是牧民的“土制法”,从卫生角度而言,是无法与牛奶公司生产的酸奶相比的,但在味道上差异却不大。我曾在青海塔尔寺吃过一次酸奶子,在“土制”酸奶中应该算是最好的。

1986年初秋,为了瞻仰中国藏传佛教格鲁派的重要寺塔尔寺,我专程从兰州到西宁。休息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就驱车直奔湟中县鲁沙尔镇。初秋时分,北京仍在酷暑的煎熬之中,这里却是金风飒飒,早上动身时不得不穿上毛衣。湟中一带地势开阔,虽然算不得沃野千顷,也可以说是一望无垠。几乎忘了是身在高原。天空碧蓝如洗,白云飘飘似在眼前。

车行四十多分钟,塔尔寺已清晰可见,蓝天金瓦,光彩夺目。

鲁沙尔镇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藏传佛教的格鲁派也就是俗称的“黄教”,为了纪念宗喀巴,从明嘉靖时开始修建塔尔寺,以后踵事增华,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塔尔寺与西藏的寺庙不同。采取的是汉藏合璧的建筑形式,以大金瓦寺为中心,构成了一片严整而辉煌的建筑群。寺内璀璨耀目,大量的鎏金佛像、壁画、堆绣、酥油花等,在内地的中土寺庙中是看不到的。身披紫红色呢子僧衣的喇嘛,匍匐跪拜,五体投地的朝拜信徒,常转不停的法轮经幢,令人感到庄严而神秘。

大金瓦寺外的停车场附近,是一个规模很大的自由市场,除了一般经营之外,有几样东西最为突出,一是卖各种地毯、挂毯的,毛质很好,花色也多,而且价格便宜,只是无法带回去。二是卖各种饰物的,有银的、铜的,也有珊瑚珠子和绿松石、琥珀石,有一种粗犷的美,我买了一串绿松石的手链,只是为了做个纪念。三是卖各种法器的,大多是手工制做的铜、铝制品。再有就是卖酥油和酸奶子的。酥油是放在盆里卖的,而酸奶则是装在白铁桶或木桶中出售的。

我对乳制品情有独钟,非常想尝尝塔尔寺的酸奶子是什么味道。前些年读《汉书西域传》,其中“乌孙公主歌”有云:“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十分令我神往。歌中所谓的酪,广义上说就是畜乳,酸奶子也是其中一部分。关于醍醐,历来众说纷纭,按照《涅槃经》的说法:“从乳出酪,从酪出酥,从生酥出熟酥,从熟酥出醍醐。”我想按此说法,醍醐当是经过多次提炼而出的纯奶油,而酸奶子只能是酪了。至于当年东安市场丰盛公的酪,从狭义上说,则应当是酥。从西宁陪我来的同志对我说,要吃酸奶子不要在这里的市场上买,里面各殿堂门外都有卖的,质量且比市场上的好。

我听从了他们的劝告,先游了大金瓦寺、大经堂、九间殿,继而又看了大厨房、花寺、大拉浪,最后来到小金瓦寺,寺前有一藏族妇女在卖酸奶子,是用木桶盛的,旁边有几个木碗。我问西宁的同志,这里的酸奶能不能喝,他们很有经验地掀开木桶的盖子看了看,然后说质量不错,让我尝尝。那木碗是大家轮番使用的,用后只在清水中一涮,反正心到神知,也顾不得这些了。那藏族妇女为我从木桶舀出一满碗,双手送到面前,我接过一看,好像比北京卖的酸奶稍稀薄,尝了一口,乳香却比北京卖的要馥郁得多,喝到口中也没有稀薄之感,反而比北京酸奶更为浓厚。一饮而尽之后,还觉不过瘾,意欲再来一碗,西宁的同志说,应该再换一处尝尝。后来他们告诉我,这里的酸奶都是牧民自家制作的,各家制作有优劣之分,这些牧民不办经营执照,所以进不了寺前的自由市场,只能在里面各殿门口卖,但质量实在比市场的要好。

在另一处寺庙门前,西宁的同志主动让我尝尝这里卖的酸奶子,我按他们说的买了一碗,喝到嘴里觉得好像更酸一些,乳香不如前者,色泽也稍黄一些,但质细如油,非常适口。俟我喝完,他们问我与前者有何不同,我告诉他们我的感觉。这时他们才对我说,第一次是牛乳做的酸奶子,这次却是马奶做的酸奶子了,我听后愕然。

我在内蒙古喝过酸骆驼奶,没想到在青海塔尔寺又多了一次喝酸马奶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