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鱼当在湖北,是武汉三镇人最引为骄傲的。确也如此,在湖北境内长江之中,可食之鱼大约有百余种,其中既有江鱼、河鱼,也有游人江中的海鱼,因此,在鄂菜之中,鱼类菜肴成了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十年前去湖北,东道主假座汉口老通城三楼设宴款待,席中有清蒸鳜鱼、白汤团鲂、红烧鮰鱼等十余道鄂中名菜,最后还有名闻遐迩的刀鱼面。真可谓是大开眼界,大快朵颐。尤其是鮰鱼一道,肉质鲜美而少刺,细腻如脂,入口即化,大家盛赞不已。主人说,老通城的红烧鮰鱼不算最好,要吃鮰鱼,应该去老大兴,那里的鱼做得才地道。鮰鱼多产自湖北石首,故苏东坡有“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之句。这鮰鱼是有名无实的河豚,因此才不药人(无毒),因其肉质肥甘而美,故有“水底羊”之称。
席中也有“清蒸鲥鱼”一道,主人夸口说时值暮春,鲥鱼当令,汉口正是吃鲥鱼的季节,于是请大家举箸品尝。我稍尝之后,觉得汉口的鲥鱼比起其他鱼来,绝非上乘,筵席之中虽为名贵之品,但比起我在镇江小馆子里吃的清蒸鲥鱼,差之远矣。
1974年,我从扬州去无锡,虽然那时南京长江大桥已然通车,但我为了去游览镇江的金山、焦山以及甘露寺等名胜古迹,仍然是按未通车前的走法,即先从扬州乘车至六圩,再从六圩乘船过江到镇江。暮春时节,骄阳明媚,坐在船上昏昏欲睡,忽然有人将我推醒,见一老妇人对我轻声说:“粽子要吧?”那时正值“文革”中,个体贩卖尚不合法,卖几个粽子也得轻声兜售。我猛然想起那天正是端午节,望着江水滔滔东逝,不禁有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怅惘之感。
船泊镇江,已近中午,用船上买的两个粽子充了饥,先游金山寺,继往北固山。这北固山正是南朝梁武帝萧衍誉为“天下第一江山”的所在,三面临江,山壁陡峭,形势险要,故有“北固”之称。山上的甘露寺创建于三国东吴甘露年间,据说是刘备来东吴招亲的地方,寺内尚有不少传说中的遗迹。其实,寺中除铁塔是创建于唐代,北宋重修之外,其他建筑大多为近代重建。但值春光明媚,江天一览,登临远眺,仍能引起凭吊怀古之情。
从北固山返回市内,已是薄暮,腹中的两个粽子早已消化殆尽。那时的镇江不似今日繁华,临街铺面大多是木扉排就,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中等规模的饭店,倒是灯火辉映。进店坐我在下,先问有无汤包和肴肉?这两样食品都是镇江极负盛名的,我在1966年过镇江时,行色匆匆,也没有安闲的心情,失之交臂,诚为遗憾,这次倒要享受一下了。服务员答称二者均有,并且很热情地问我是否要一个清蒸鲥鱼?我对鲥鱼素无好感,主要原因是因其刺太多。古人刘渊也曾把讨厌鲥鱼刺太多与遗憾曾子固不能作诗列为“五恨”的首尾。此外,鲥鱼名贵,我彼时囊中羞涩,也是原因之一。服务员似乎看出我的踌躇,说:“镇江的鲥鱼最好,我把你一条小些的,也就六七块钱,一个人吃也吃得来。”这时邻桌一位老先生转过头来说:“今日端午,正吃鲥鱼,不可不要。”他已经作了我的主,只得要一个清蒸鲥鱼,将肴肉换成小盘,又要了一屉镇江汤包。
肴肉极好,切成长方形的薄片,呈胭脂红色,上面敷以细如发丝的鲜姜,咸淡适口,味在鲜肉与火腿之间。汤包中虽无蟹黄,但却皮薄如纸,提之如囊,先咬一小口,吮其汤,鲜香无比。至于那盘清蒸鲥鱼,更是形色撩人。鱼有尺长,身上斜切四五刀。嵌入薄薄的笋片与火腿片,四周有一围冬菇,白、红、黑三色相间,显得明亮而洁净。除少量绍酒外,几乎不用更多的佐料,保持了鲥鱼的鲜美。
鲥鱼是生活在近海之中,每到旧历四五月间,游人长江淡水中产卵,然后再返回近海。因其进出有时,故名鲥鱼。鲥鱼肉质细嫩的原因,全在其鳞片上含有丰富的脂肪,这种鳞片很薄,遇热则化,所以清蒸鲥鱼不能去鳞,只去腮及内脏即可,上锅蒸后鳞片化入鱼肉之中,更增加了肉质的鲜美。
鲥鱼名贵,也因在长江中捕捞不易,数量不多的缘故。后来我才知道,长江鲥鱼以镇江为最佳,因为这一带江面宽阔,是下游最好的一段,鲥鱼出没期间,尤以端午前后最为肥美。王安石《临川集元丰行》有云“鲥鱼出网蔽江渚,荻笋肥甘胜牛乳”,当指暮春时节捕捞鲥鱼的情景和鲥鱼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