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散后,皇帝站在殿前发呆,他朝天上望去,落日西沉,余晖落寞。
他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只觉满是遗憾,勤恳半生未曾得到母亲认可,一腔深情枉被爱人践踏。
他忽的叹了口气。
皇后上前给他披了件衣裳:“皇上,殿外凉,我们回宫吧。”
他回头看了自己的皇后一眼。
他的皇后容貌普通,姿色平凡,远比不上许贵妃。若要说有何长处,那便是的确做到了温良贤淑,举止大度。这些年她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将母后也照料地很好,他同母后之间生出嫌隙,他不敢去找母后,也都是她在其中周旋。
他点头,同皇后一起坐进龙辇。
皇后一双温柔的眸子看着他,似有话说。
他忆起当年自己会在她的屋中留宿,便是因为这双眼睛。
当时她的眸子里蕴着光,神情虔诚,眼里满是仰慕与迷恋,仿佛自己是她的神明一般。
此前他从未被人用这样眼神看待过。
那夜他借着酒意,留宿在她的屋中。
他看着皇后的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皇后回看着他:“皇上,昨日听宫人说,兰儿病了,臣妾想带着雪儿去看看她。”
皇帝点头:“嗯,这类事往后不必来过问朕。”
皇后攥紧手中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雪儿,最近越发地不肯听臣妾的话了,都是臣妾疏于管教。她这孩子,如今恐怕只肯听皇上您的话。”
原是为此,他复点头:“好,朕已知晓。”
雪儿,到底不是皇后所出,即便呆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竟还是同她生母这般相像。尽管皇后这样贤良淑德的性子,言传身教了这么多年,都不能改变雪儿半分。
皇后闻言便低下头,不再去看他:“臣妾多谢皇上。”
车辇很快抵达泰安宫。
“皇后,你先回宫。”
皇后点头,从车辇上走下。
皇帝看着她,忽对她说:“皇后,朕瞧着你,有些不一样了。”
皇后愣了一下,强笑道:“皇上说笑了,臣妾同往常有何不同。”
“你看着朕的时候,眼里没有光了。”
皇帝看着自己的皇后怔住了,抬眼看着他,张了张嘴,下巴颤抖起来,最终却只是抿紧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轻叹一声,放下帘帷,命宫人驾着车辇离开了。
都道情随事迁,人心易变。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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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永德殿中。
叶芷兰靠坐在檀香木雕花床上,小口喝着侍女喂过来的汤药。
太后既已说不会送她去和亲,那便不会食言。
和亲之事已经解决,也不枉费那日她淋了那么久的雨。
宫人突然来禀:“郡主,皇后娘娘跟公主殿下来了。”
她还未来得及起身,便看到一身牡丹纹金丝锦衣的皇姐叶梅雪同皇后一同走了进来。
皇后于她身侧坐下,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而叶梅雪则在她的寝殿里走了一圈。
“雪儿,过来看看兰儿。”
叶梅雪闻言与叶芷兰对视一眼,收回目光,翻弄着叶芷兰寝殿的物什:“她不是好好的么,有什么好看的。”
皇后低喝道:“雪儿!”
见叶梅雪无动于衷,她转向叶芷兰,无奈道:“雪儿的性子就是这般,不要同她见识。”
叶芷兰微笑道:“舅母,没什么的,兰儿并无大碍。”
皇后叹了口气:“雪儿要是能有你一半知情达理,本宫就心满意足了。”
叶芷兰窥到叶梅雪的手一顿,随后叶梅雪继续翻弄着她的东西,弄出更大的声响。
“雪儿,你在做什么?”
“雪儿!”
叶芷兰叫住皇后:“舅母,皇姐兴许是喜欢我寝殿里的器物,由她去吧。”
皇后叹了口气,令人拿出一个精致木盒,对叶芷兰宫殿里的宫人道:“这是裕国的贡品,据说对强健身体很是有用,你们煎来给郡主服下。”
“是。”宫人抱着药盒退下。
皇后握着叶芷兰的手,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叶梅雪问道:“这是什么?”
叶芷兰同皇后一齐望去,只见叶梅雪手中握着一件衣裳。
那日方必安送她回来时,盖在她身上的外衫。
叶梅雪看着叶芷兰,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是男子的外衫吧。”
皇后看了一眼叶芷兰,对叶梅雪低喝道:“雪儿,不要胡言乱语。”
叶梅雪自顾自地将这件外衫里外翻看了一下,翻到领口处:“安?”
“这外衫是方必安的?”
叶芷兰不答。
“看来方必安昨日在大殿上说的都是真的了?”
叶芷兰闻言一愣。昨日发生何事,她并不知情。
“你们二人当真是两情相悦已久。”叶梅雪说到两情相悦一词时,已是咬牙切齿。
皇后见叶芷兰似有不解,解释道:“昨日春祭大典,方必安在大殿内求皇上成全你俩的婚事。”
叶芷兰噎了一下。
这个方必安在搞什么鬼,那日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绝不可能吗。
怎又会对皇上说要娶自己。
而且还是在春祭大典上。
也就是说,北狄那个皇子也在场,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挑衅。
岂不是会生出许多事端。
原本此事已经解决了。
偏偏又是她自己去找的方必安,可方必安当时分明拒绝了。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
“春祭大典?那北狄皇子他......”
“他亦在大典之上。他还借机向皇上施压,要皇上将你许给他。”
叶梅雪突然冷笑道:“叶芷兰,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明明你什么都不行,偏偏能引得所有人都喜欢你,太后如此,母后也是如此.......”
皇后喝道:“雪儿!不许这么说你表妹!”
“她不是我表妹!她的父亲不过是个卑贱的侍卫而已!”
“你为什么总要拿她同我比?她哪点比得上我?她也配同我比?”
皇后站起身:“够了,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叶梅雪转身便走,临走时,还拿走了她的一只青玉盒子。那青玉盒子原本被她放置在临近殿门口的案几上。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雪儿!”
叶梅雪充耳不闻,拿着盒子径直走出永德殿。
叶芷兰听到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又回到她面前坐下,略带歉意地看着她:“那盒子是何用处?本宫明日差人送更好的来。”
叶芷兰摇头:“不必了,只是个摆设罢了,放在我这也无甚用处。”
那盒子在案几上已摆了近一年。
她为了让叶梅雪能早日注意到这玉盒,甚至将它放置在临近殿门的位置,方便她一进殿门便能看到。
谁知整整一年,叶梅雪都不曾将它拿走。
她都快忍不住将这玉盒更换位置,或是换成其他精致玉盒了。
这玉盒既已被她拿走,她的计划便已实施了第一步。
但眼下有个更大的麻烦,她尚不知昨日之事究竟是如何解决的。
于是她转移道:“舅母,昨日大殿之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皇后便将昨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她听到昨日青荷出面为方必安作证,她与方必安两人为青梅竹马时,她终于明白青荷那日说的“不会说出去”与“我会帮你”是指什么了。
现如今,他们二人“两情相悦”之事在汴京恐怕已人尽皆知。
这些倒是其次,但方必安这个蠢货,居然选择在春祭大典上提这件事,当着北狄皇子的面。如果她是北狄皇子,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当皇后说到,北狄皇子提出同方必安比试,而方必安已经答应时,叶芷兰一头歪倒在床上,把皇后吓了一跳。
“兰儿,兰儿。”
“快传御医!”
叶芷兰止住皇后,心如死灰道:“舅母,我无事。”
她只是,只是一想到竟是方必安这么个不靠谱的同北狄皇子比试。
他若是输了便只是输了,可自己便是要真的被送去北狄了。
“兰儿,你,当真不要紧吗?”
叶芷兰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皇后盯着看了她一会,确定她确实无碍,复又安下心来。安慰她道:“你不要担心,我看那个方小将军定不会输。他这样喜欢你,怎么会让你被北狄之人带走呢。”
叶芷兰连敷衍她的心思都没有了,于是她做出一副困倦的样子。
皇后见状道;“兰儿是累了罢,本宫便回去了。”
皇后站起身,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对她说道:“你不要生雪儿的气,这些年,她被她父皇宠坏了,本宫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她的性子同本宫无半点相像,更像你阿母,从前你阿母在时,她便只听你阿母的话,如今,也只有她父皇能说得动她了。”
“可她父皇这样宠她,哪里舍得说她。哎。”
叶芷兰觉得好笑。
她的皇姐明明已经享尽偏爱。可皇姐刚刚的话语,竟似在嫉妒她。
她从未被人偏爱过。
人们总是很贪心。
皇后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她说的这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兰儿这样已是很好,本宫一直很想要个兰儿这样性子的女儿。”
说完,便转身欲走。
叶芷兰叫住她。
“舅母,阿母死后,我便把您当做自己的母亲了。”
皇后闻言猛地转身看她,眼里满是欣喜,只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好生歇息。”
言罢,皇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