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兰认真思考了几日。
她的确曾想过要离开皇宫,但现下不是个好时机,她仍有事要做。
正当她备好说辞,准备答复太后时,青荷来了。
青荷几乎是一路冲进永德殿,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叶芷兰上前扶了青荷一把,青荷一把抓住她:“芷兰芷兰,不好了,北狄来的皇子今日在大殿上说,想同大梁结亲,指名道姓地向皇上讨要你。”
叶芷兰下意识地便反驳:“这怎么可能呢?太后前几日才同我商量过我的婚事。”
青荷急道:“这是父王同我说的,我得来的消息一向准确,何时出错过。”
青荷的消息的确不曾出错过。
叶芷兰呆愣了片刻,她想起了那晚的梦境。
难道那日的梦境竟是预示着未来之事吗?
青荷看着叶芷兰,眼眶都红了,带着几分哽咽:“芷兰,怎么办啊?我不想你被送去和亲,我不要你离开。”
叶芷兰看着她,心下有几分感动,她很快冷静下来,问道:“皇上可有答应?”
“父皇说,皇上还未答应,但北狄又提出愿以两万匹战马,两万柄宝刀作为聘礼,皇上虽未答应,但有几分心动。”
北狄的战马无论是耐力还是跑速上,皆胜大梁一筹。宝刀亦是锋利无比,且不易折断,如若不是北狄在战术上一直逊大梁一筹,北狄将是大梁最可怕的对手。
叶芷兰定了定神,皇上既然还未应下来,那便意味着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对自己这个舅舅,还算有几分了解,他虽为皇帝,但性子有几分懦弱,对太后很是敬畏。眼下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去找太后。
太后前几日才同她说过她与方必安的婚事,她现在便去应下,应该还来得及。
想到此处,她同青荷说:“青荷,你先回去,我去找太后。”
青荷点点头:“好,我等你的消息,太后是如何说的,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好。”
送走青荷后,叶芷兰一刻不停地赶去了慈宁殿。
她独身一人,并未带上侍从。
才刚踏进殿内,太后怒不可遏的声音便远远传了过来:“岂有此理!哀家早就同他说过芷兰的婚事,他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一副怒极的模样。
宫人们乱做一团,正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太后,因而无人注意到她。
“把皇上给哀家叫来!!”
“太后息怒呀。”
“太后息怒,圣体要紧。”
李嬷嬷给太后一下下地顺着背:“太后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奴婢有话想同您说。”
李嬷嬷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在太后身边已有四十余年,据说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极深。
太后深深呼吸着,努力平复着怒气。
李嬷嬷对宫人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叶芷兰盘算着时辰,再过不多会,御膳房便会送来糕点,太后仁慈,叮嘱御膳房给宫人们也都备了一份,而那时是宫人们最放松的时刻。
于是她悄悄躲在一扇屏风后面,看着宫人们陆续走出殿外。
太后余怒未消的声音传来:“他这皇帝,也已做了二十年,竟还是毫无长进!”
下一刻声音忽又变得几分哀戚:“若是文钰还在,文钰一定比他做得更好。”
“我的文钰,走的这般早。”
“她若是个男子便好了,她若是做了皇帝定比弘毅强。”
李嬷嬷道:“太后,长公主有长公主的好,皇上有皇上好,不要太过伤怀。”
“皇上这二十多年,不说建立多少伟绩,至少从未有过过失,这对一个帝王而言,已是难能可贵。”
“可他竟想要应下和亲之事,这简直荒唐!”
李嬷嬷道:“太后,其实仔细想想,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此话怎讲?”
“太后,您忘了郡主生父的身份了?”
“哀家没忘。这么多年,哀家都忘不了,那个害死文钰的男子。芷兰同他长得这般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每每看到她的眼睛,我便会想起他。”
“那个北狄来的探子。”
太后的声音似有哭意,“哀家想亲近她,可每回看到她,哀家就忘不了,忘不了!”
李嬷嬷轻声安慰道:“奴婢知道的,知道的。”
“文钰被北狄的探子害死,弘毅竟还想将她唯一的女儿送去北狄和亲。”
“可太后想想,当年之事知情的人虽然不多,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有人借此在郡主的身份上做文章,届时皇室的尊严何在?”
“再者说郡主对当年之事毫不知情,若是有人将她的身世告知于她,故意挑起她对皇族的怨恨,她若是做出些什么来,可该如何是好。”
“所以将郡主送去和亲,未免不是个好法子。”
“可她是文钰的孩子。”
“太后,无论怎么说,郡主身上还流着北狄的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太后沉默不语。
良久,细微的啜泣声传来。
“文钰啊。”
“哀家可怜的文钰。”
“太后,别太难过了。”
御膳房的糕点送到了,殿外的宫人们上前围做一团,叶芷兰则趁机跑了出来。
她从慈宁殿出来后,并未回自己的寝殿,而是直直往宫外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她曾无数次猜想过阿父的真正死因,也有过此类的猜想。
但她不敢查。
在她见过北狄来的使者后,她甚至安慰自己,她与那些人并不相像。
出宫门时,城门校尉见她孤身一人,上前询问是否要派人跟着她,被她拒绝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这天气,当真是说变就变,早晨还是晴空万里,现下已是乌云密布。
街上的商贩们正匆忙收拾着自己的摊位,唯恐天上降下大雨,人流往来匆匆。叶芷兰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人们一个个赶往自己家中。
偌大的汴京城,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之地。
可哪里是她的归处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梁不是她的归处,北狄亦不会承认她。
她下意识地走到了李宴清的府宅门口。不为其他,只是此时此刻,她很想见到李宴清,只是同他说上几句话也好。
门外的守卫并不认识她,将她拦在门外。
“姑娘是有何事?”
“我是李大人的朋友,我要见他。”
“这,我们大人近些日子都不在府中,姑娘不如过几日再来。”
“他何时能回来?”
“这,大概还需个十天左右。”
叶芷兰点头,转身离开。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偶有几个撑着伞的人走过。
路过的人无不侧目看向叶芷兰。
她不理会,继续往前走去。她的衣发都已被打湿,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流下,又滴淌进衣襟。
明明是春天,这雨水却如此寒冷。
她闭目淋了会雨,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她一定能解决此事。
雨越下越大。
北垣街,位于汴京城最为繁华之处,临近皇宫,有商铺五百余家,其中光吃食铺子便有三百家。
周直打包好一只烧鹅,从铺子中走出。对面一品酥铺子里的徐聪也买到了他想要的点心,两人汇合后便一同朝紫竹轩走去。
紫竹轩是北垣街最有名的酒楼,他们几人常在那里会面。但他又怀念陈记的烧鹅,徐聪想要点心,方必安便让他们二人自去买来带到紫竹轩。
两人正在街上走着,徐聪突然一捅周直的胳膊:“你看那人是谁?”
周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犹豫道:“这人,怎么这么像叶芷兰?”
徐聪道:“就是她吧,你看她身上的衣物。她在这干什么?淋雨?”
“不知道,我们过去问问吗?”
“算了吧,人可是郡主,还用得着我们管?”
周直想了想,是这个理。两人便没有理会,径直回到紫竹轩。
两人来到订好的厢房内,刘应已经等不及率先吃了起来,方必安则坐在窗前看雨,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周直将烧鹅置于桌上,解开烧鹅外面包着的那层荷叶:“我方才看到叶芷兰了。”
刘应问道:“她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我们看到她站在雨中,好像在淋雨。”
方必安转过身来:“淋雨?她的随从呢?”
“没看到。”
方必安瞥到他们放在角落里的雨伞,不自觉地皱眉问道:“你们看到她在淋雨,却不给她送伞?”
周直楞了一下:“我,我,这”
徐聪接话道:“她一个郡主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况且你不是讨厌她吗?”
“这与我讨厌她与否无关。这两日倒春寒,雨水寒冷,寒气极易侵入肺腑,就是你我淋了雨尚且受不住,不要说她一个女子。”
说着他站起身,拿起伞就往门外走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周直茫然道:“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最讨厌叶芷兰吗?”
刘应挠了挠头:“他心地善良吧。”
几人说话间,又看到方必安黑着脸回到厢房中,将伞抛给周直:“你替我将伞送去。”
周直还想再说点什么,徐聪一推他的胳膊:“行了行了,我同你一块去。”
两人走在街上。
周直很是郁闷:“为什么要我去啊?这伞又不是我想送的。”
徐聪道:“行了。”
他想到方必安的表情,抿唇蹙眉,这分明已经是生气之状。
方必安的脾气还算不错,爱与人插科打诨,极少翻脸,今日有些反常。
不过,他倒是想起来,当初在国子监时,方必安也时常黑下脸,且都是因为叶芷兰。
周直更郁闷了:“不就是没给叶芷兰送伞吗?他自己怎么不去啊!””
“看到讨厌的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有还给她送伞的!”
两人回到方才叶芷兰站着的地方,发现她竟还站在那里。
周直走上前,直截了当道:“方必安要我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