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这笔名不是渊源于张乐平《三毛流浪记》吗?
□那才是“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年代的真正凄惨故事。“一九四九”,难民们在大江南北逃难,许多难童在逃难中丢掉了,流落在都市街头。当时漫画家张乐平以难童为主题,画了《三毛流浪记》,引起大众的重视。宋庆龄在四月四日以“中国福利基金会”名义,为张乐平举行“三毛原作义卖展览会”,又举办“三毛乐园会”,以收入所得,救济难童。三十三年后,我在一九八二年四月一日出版的《李敖千秋评论丛书》第八期封面,刊出了一幅姐弟难童图片。图片中一个穿破烂黑衣的小女孩,背上背着弟弟,坐在马路边睡觉,两脚赤足,左手下垂,右手拿着一个破洋铁罐,画面凄楚感人。这张照片,是当时在上海的外国记者拍摄到的,收入美国出版的《一九四九年年刊》(YEAR 1949 SECOND ANNUAL EDITION)。不料出版后,警备总部管制出版的曹建中处长却大表不满,他警告四季出版公司的叶圣康说:“这种照片,都是李敖捏造的,用来丑化台湾当局!你们替他发行,可得负责任!”叶圣康转告我后,我哈哈大笑,我说:“这些无知的武人,根本不要理他,叫他来找我好了。”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我却有感于台湾朝野对人间苦难的陌生,才有这种“误会”。警总的曹处长固然不知人间苦难,但是以关切人间苦难为职志的所谓台湾作家们,又知道多少呢?最谑画的对比是,居然有人以三毛为笔名,整天做的,竟是带领病态的群众,走入逃避现实、风花雪月的世界,这对苦难的真三毛说来,实在是一种侮辱。《三毛流浪记》问世四十年后,我感于三毛的那种悲悯、讽世与抗议的精神,淹没不彰;托名三毛的媚世作品,泛滥于市,乃请老友王小痴以漫画行家的水准,编辑《三毛三部作品》一书,由李敖出版社出版,这是我三毛情结的又一余波了。当年的真三毛,他们是战乱中的孤儿,流亡到十里洋场、流浪在十字街头、靠着一个破洋铁罐——他们唯一的家当,在垃圾堆里捡吃的,或乞讨、或擦皮鞋、或推车子、或偷东西……不管是怎么辛苦、怎么奋斗、怎么讨生活,结局却大都是路毙街头。三毛的作者张乐平,在一九四七年年初的一个刮北风晚上,从外归来,路过一个弄堂口,看到三个难童,紧紧的围在一起,中间有一堆小火,他们靠着这点火,取暖求生。张乐平在他们附近站了许久,心里很难过,但却力不从心,没办法帮助他们。回家以后,躺在床上不能入睡,心想这三个难童,究竟能不能熬过这一夜呢?第二天清早,他又走过那弄堂,可是三个难童中,两个已经冻死了。张乐平说:“我想到这样冻死的儿童何止千万,我作为一个漫画工作者,决心用我的画笔,向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提出严厉的控诉。”自此以后,他从一九三五年就已定型的三毛画像,就改成了难童的面貌。他的三毛漫画,感动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也包括了十三四岁的我。可是,谁能想到,台湾的三毛,竟摇身一变,到大陆找到行年八十岁的张乐平,拜起干爹来,张乐平老糊涂了,竟也认起亲来了,于是,真假三毛合流了,真三毛的那种悲悯、讽世、与抗议的精神,湮没不彰;托名三毛的媚世作品,反倒泛滥于市,这就是我所说的,一切弄乱了,这些假货多可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