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男人和女人,似乎生来就不同。
男人和女人的差异,一半是大自然所造就,一半是人自己所使然。
性,的确是大自然一个奇妙的发明。由于这个发明,同一事物便被“一分为二”,成为矛盾对立统一的两极。这两极,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既要发生冲突,又谁也离不开谁。
不过,在动物那里,雌雄两性的差异和矛盾并不很大,至少不像男人和女人之间那样严重。因此,我们就不能不来研究一下,人的性与生育和动物有什么不同。
美国科学家卡尔.萨根在《伊甸园的飞龙》一书中曾指出,“我们同大自然进行了讨价还价:我们的儿童将不易抚育,但儿童学习新事物的能力又大大地增加了人类生存的可能性。”其实,人与动物的区别还不止于此,还要包括妊娠期和哺育期特别长,以及分娩时要产生痛苦等。这就是《圣经》中上帝所宣布的:“我必多多增加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不过,分娩的痛苦还只是一时的事情,儿童期的大大延长和儿童的不易成长,却是一个必须由全人类来认真对付的问题。
人类的决定是众所周知的,这就是:必须进行社会分工。有一部分人必须重点负责人的生产,而把物质生产的任务主要交由另一部分人去负责。至少,在某些时候,比如妊娠期、分娩期和哺育期,是如此。不这样,就不能保证人的种族延续和族类生存。
留在“家里”重点负责人的生产和儿童抚育的,当然只能是女人。男人完成不了这个任务。恰好,外出狩猎,与自然界那些“职业杀手”争夺肉食,女人也确实不如男人。于是,男人便主要负责打猎,女人则在家里生儿育女、抚育儿童,另外利用零星时间在附近搞些采集。这可以说是历史上最早的“男主外,女主内”。
这种分工,很自然,也很合理。
但这样一来,男女之间也就有了分野:男人负责杀戮,——杀死野兽和敌人;女人则负责生育,——生儿育女,也兼管种植粮食和圈养牲畜。
生育是一种爱的事业。所以爱天然地属于女人。
在男女之间有了分工的同时,他们也相互有了依存。
男人需要女人。这种需要是远远超过“性”的。前已说过,男人的任务主要是战斗和狩猎。这是一种风险很大又牺牲很重的任务,因此需要精神支柱和心理调节。也就是说,他们需要一个“后方”。在这个“后方”,妻儿们翘首以待,等着他满载而归。这样,当他们归来,看到妻儿们为自己的战利品欣喜若狂,并高高兴兴来分享时,一种男性的骄傲就会油然而生,所有的劳累辛苦也就抛之脑后了。这时,他们会觉得自己的冒险和辛苦是“值得”的,是可以引为自豪的。后世所谓“骑士风度”,其实就是由此发展而来。当然,分享了战利品之后,他还可以在女人的怀中得到爱抚。这种爱抚可以抚平他的创伤,消除他的疲劳,使他获得心理上的调节、缓冲、松弛、平衡和补偿。不难想象,倘若男人冒着生命危险外出狩猎,千辛万苦地打得猎物回家,“老婆”却和别人鬼混去了,事情会有多么糟糕。
女人也需要男人,这种需要也是超越“性”的。女人因为要生儿育女,而人类的儿女又不易抚育,这就必然会使她们难以外出狩猎,寻找食品,而只好偏劳男人。同样不难想象,如果女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老公”却在外面寻花问柳,招蜂惹蝶,岂非同样够呛?
更何况,女人还有爱的需要:既需要被人爱,也需要爱别人。仅仅只有孩子,是不足以满足她的这种爱心的。当男人们外出打猎时,她们会把家里的气氛弄得十分温馨可人,只等栉风沐雨的勇士们回来享受。这种期待,和男人希望女人分享战利品的心情是一样的。这是人的劳动需要在他人的分享那里得到确证的体现。
至于儿童,则既需要女人,也需要男人。换言之,既需要母爱,又需要父爱。
这两种爱,缺少一种,都会造成他们心灵的创伤和心理的缺憾。如果儿童一觉醒来,父亲或母亲已换了陌生人,则所受的刺激将是很严重的。如果竟然是走马灯似地换人,后果就更为严重。儿童是人类的未来。即便为了儿童,人类也必须使自己的两性关系变得严肃一些。
总之,两性之间应能维系较为持久的稳定关系,这已是全社会的共同要求。
与此同时,人类的性关系和性行为,也发生了变化。
除极少数动物外,大多数动物都没有“专偶”关系。在发情期,它们甚至会同时和好几个异性交配。原因很简单:动物的性是以生育为目的。为了确保受孕,当然是交配的对象和次数越多越保险。
人的性行为却是超生育的。换言之,它不是为了生育,而是为了快感。快感,是人类性行为与动物性行为的一个重要区别。它使人类的性行为不分季节性,而体毛的脱落和双腿的直立,则更使人在性行为中获得的快感比任何动物都要多,生育反而不是目的了。
那么,人类为什么会在体质上和心理上都发生这样的变化呢?一种解释是:为了人的社会性生存。人的社会性生存要求男人和女人结成牢固的关系,而不能像动物那样,发情期一过,各奔东西,毫不相干。为此,才用性快感作为“诱饵”,使之“相亲相爱”。
于是,人的性行为就有了一些特别的地方。
第一,它越来越要求隐蔽。也就是说,它越来越被看作“私事”,看作一种纯属个人和不能公开的事,因此也就不能再像动物那样在光天化日之下为所欲为。
第二,它越来越要求排他。也就是说,越来越要求这种快乐只属于自己,希望自己的性伙伴不和其他人发生性关系。与之相适应的生理上的变化是:男子有了“不应期”。这就保证了男子至少在短时期内不会再找另一个女人,而不是像其他灵长目动物那样“忙个不停”。
第三,它越来越要求相爱。也就是说,它应该是男女双方相爱而导致的行为,又因这一关系而加深双方的爱。因为这时它已超越生育,不是非做不可的事了。这又是人和动物的一个区别。动物之间只有吸引和选择,没有爱慕和依恋。所以,动物的性关系只能叫“交配”,而人的性关系却可以叫“做爱”。如果不是为了爱,那就只能叫“泄欲”,为人所不齿了。当然,直到今天,人类的性行为,也有不以爱为基础和目的者,比如诱骗和强奸。前者可谓“衣冠禽兽”,后者则“禽兽不如”,因为动物并不强奸。也由于这个原因,这些行为都为人类所憎恶,并视为极不道德和极其罪恶的行为。
所以,从总体上看,人类的性行为,比动物要文明和进步。这文明和进步之处,就在于其中有了爱情。正是有了爱情的出现,性才从生理的转化为心理的,从自然的进化为社会的,从野蛮的升华为文明的。
爱情的出现首先归功于女性。
道理很简单:在原始时代,和在动物界一样,性选择的主动权是掌握在女性手里的。如果女性性选择的原则是爱,那么,男人便不能不去学会爱。男人为此或许会交一些“学费”(比如在不懂得爱时遭到拒绝或受到冷落),但无疑也得到了不少“好处”(比如体验到有爱的性生活比无爱的更有乐趣)。于是,性生活中须有爱,便渐次成为人类的共识,并有了一个名词,叫“性爱”。
然而,尽管男女之爱起源于性,也包括性的内容,但爱并不等于性。它比性更广大,也比性更深刻。
性是行为,而爱是情感。行为是短暂的,而情感是持久的。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持久的情感会使男女之间建立起一种较为持久的关系。婚姻应该以爱情为基础,也是这个道理。因为婚姻的目的,就是要把一男一女结为夫妻,建立和形成一种可以“天长地久”的持久关系。如果这一对男女并不相爱,那么,他们的这种持久关系又靠什么来维持呢?因此,一对夫妻如果并不相爱,那么,他们大体上就只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要么离婚,要么凑合着过。当然,也还可以搞“婚外恋”。但离婚决非结婚的目的。如果结婚是为了离婚,那又何必对方认可,也在实质上意味着婚姻的死亡。至于凑合着过,当然是不少人的选择。但那日子好不好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此说来,则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幸福的婚姻,也才是合乎道德的婚姻。
作为短暂的行为,性给予人的是快感;作为持久的情感,爱则给人以幸福。幸福和快感虽然都能让人愉快,但其意义和价值却不可同日而语。快感只是一种生理感觉,它当下即得却又转瞬即逝;幸福则是一种精神境界,它必须毕生追求却又每时每刻都可以体验。由于必须毕生追求,因此它将伴随人的一生;由于每时每刻都可以体验,它又时时可以使人感到快乐。所以,幸福比快感更值得追求。这也是人们不满足于性,还要追求爱的原因之一。
爱比性更持久,也比性更博大。
不要说爱远远不止于夫妻、情侣、恋人之间,即便是夫妻、情侣、恋人,他们相互之间的爱,也远远超过性的范围。一对男女相爱的原因往往是多方面的。其中有性吸引,比如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美丽可爱;但也有因志向、理想、兴趣、情调相同而走到一起的,而且后一种原因,还越来越多。所谓“情投意合”,即是情(情趣、格调)与意(意愿、追求)相同之意。这样的夫妻、情侣、恋人,往往能维持持久的关系,成为真正的“爱人”。换言之,真正的“爱人”,决不仅仅是性伙伴,还应该是同志和朋友。相反,两个人如果只有性吸引,其他时候都无话可说,甚至一说就吵,一吵就崩,则他们之间的性关系是否能继续维持,便也都是问题。事实上,这时只要有一个同样具有性魅力的男人或女人介入,他们的关系便往往趋于破裂。
爱比性更博大,因为性只是肉体的结合,爱却是全身心的投入。当一对男女真正相爱时,他们不但要交出自己的身体,更要交出自己的心灵;不但是肉体上需要对方,而且是心灵上需要对方。相爱的人都想进入对方的心灵深处,爱其爱,恨其恨,喜其喜,乐其乐,怒其怒,悲其悲。与此同时,自己的心灵也向对方敞开,任其进入,并希望对方进入。总之,性是肉体与肉体的结合,爱则是灵魂与灵魂的结合。真正相爱的人,了解对方甚至会超过了解自己。所谓“知夫莫若妻”或“知妻莫若夫”,即此之谓。
正因为爱是灵魂的结合,所以它比性更不能接受失败。性生活的失败当然会令人恼火,但这种恼火多半是一时的,而爱情的失败,却可能会造成终身不愈的创伤,而且有可能无法挽回。正如周国平所说:“热恋者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对方并被对方充满,一旦爱情结束,就往往会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事实上,许多人的终身不娶,就因为初恋失败之故。但似乎从未听说过一次性生活失败,就终身不过性生活者。从这个意义上,似乎可以说:爱是一种不容许失败的事业。
一般地说,女人对爱情成功的看重,更甚于男人。
前已说过,爱天然地首先属于女人。在原始时代,首先是女人发现了爱,体验了爱,并把性升华为爱。这可能与女人的生育特征有关。孩子都是女人生的,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对她自己生育的孩子产生爱,即“母爱”。母爱是女人的天性,男人则无此天性。尽管当今的中国,已大有父爱超过母爱的趋势,但从历史的角度看,则父爱的产生无疑要晚于母爱。女人首先在孩子身上体验到爱,而爱又是可以由此及彼的。她们便有可能把自己的爱也扩大到孩子的父亲,即自己的性伙伴,从而使性升华为爱情。
不管怎么说,女人更看重爱情,更在乎爱情,也更忠于爱情,多半是一个事实。所以,一旦爱情失败,受创伤最重的往往是女人,而在爱的骗局中,作案者也多半是男性。如果“女骗子”居然越来越多,那便只能视为人类的堕落。
基于这一点,我们便不难看出中国传统婚姻制度是多么地不人道和没道理。因为它使最应该有爱的关系(夫妻)没有爱,让最应该得到爱的人(女人)得不到爱。它在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扼杀了未婚男女的爱之后,又用“夫妇有别、男尊女卑”扼杀了已婚男女可能发生的爱。非但如此,它还用纳妾制度和娼妓制度来进一步摧残女性。所有这些,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肯定的东西。
其实,中国传统社会在放纵男人限制女人、抬举男人压迫女人的同时,实际上也害了男人。因为如前所述,没有健全的女性,也不可能有健全的男性。中国男人的“女性化”和“无性化”,即是其严重后果之体现。既然男性和女性的人格塑造只能在两性关系中实现,而夫妻关系又只能是最正当的男女关系,那么,只要夫妻之间不能实现爱,则中国人的人性问题,就一天也得不到合理的解决。
因此,我们不能不来考察一下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