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邵氏电影开始重新面世,的确带动了一股重温经典的热潮。借花敬佛,先从王贻兴的网站上移植一段日记过来,大抵可令人登时感受到穿越时光隧道的快乐:“如果可以每个星期日下午都留在家看邵氏重播经典就太幸福了。我错过了《楚留香》和《十三太保》,悔恨难返。《报仇》的确好看,难怪母亲年轻时候那么迷恋姜大伟,戏中的他实在太吸引了。狄龙中伏惨死一幕插入空翻与戏台段落慢镜,震撼力一流,让我张大了嘴巴,张彻实在太厉害了,大师实在是大师,几十年前,已经能够这样,不得不让人折服。”我初睹《十三太保》又或是《独臂刀》,同样有强烈的震撼,但得承认邵氏对自己最大的刺激和大师并无关联,而是被一系列的cult film“蛊惑”——也即是在《第三类型电影》提及的作品。
甘国亮以“沟池电影”(Cult Movie)来形容当时的作品;吴昊借新浪潮的《第一类型危险》引申成为书名——我得拜服且深明其中突显受众力量的用意来。是的,我得坦承在邵氏系列中,最令自己迷头迷脑的,为“禽兽导演”桂治洪一连串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夸饰作。当杜琪峰的《黑社会》以披露黑帮行规惹来康城人士的注目,早在桂治洪的镜头下,一切已见怪不怪(先有《成记茶楼》中的讲数场面,后有《大哥成》中执行家法的过程);如果你对日本AV的激化趋向瞠目结舌,那么对《蛇杀手》直迫地下四级小电影的“公映”程度,实在只能无言相应。我知道这一刻自己的职责并非在写影评,实情上也仅欲与大家分享作为一个满腹疑团的隔代小影迷感受——我希望通过文字去追寻时代的隔阂所在,从而去认清认楚蕴藏腹腔的“沟池”动力泉源。正因为此,我推介的不会是香港电影资料馆的《邵氏电影初探》,也不会是台湾彼岸麦田制作的《邵氏影视帝国》——此刻珍视的为一个狂迷而非研究者的角度,好教我以愉悦的爽态去沉浸其中。
《第三类型电影》收录的正好是第一手从《南国电影》及《香港影画》摘录下来的文字——两本邵氏当年的机关宣传刊物,恰好带来意想不到的虚拟共时感来。作为超时空的狂迷,我们会在激发“沟池”动力之际,忘记了现实中的种种疑窦:为何《72家房客》可以粗口满场飞?为何《女集中营》可在本土郊外实景大打野战?正如作为宣传刊物的《南国电影》及《香港影画》,本质上也同样有或多或少的专业修饰,所以桂治洪成为“邵氏最有冲劲及敢于创新的年轻导演”;而霍耀良更是“大胆起用新人刘德华”、关心“社会小栋梁”的“青少年问题剧导演”(《毁灭号地车》)。在时代落差下,狂迷难免会无意间顾此舍彼,尽情洋洋洒洒铺陈钟情所爱;在时代的并存中,宣传公关也惯性刻意作隐恶扬善,左牵右引以诱使观众入场。想不到通过时代的对照,我们都心甘情愿为邵氏作无偿的“影夫”——如果危险真的经已在前面,那自然是冲着你来的:你今天看了没有?
当然故事的另一面,正是同样可以用来考验自己的判断力。大家已可通过影碟重温1980年公映的“沟池”名作《打蛇》——不过也由是肯定把牟敦芾说成为“沟池”作者,只不过是一张冠李戴道听途说的胡混比附,事实上他真的什么也不是,只不过属三、四流的导演小角色而已。
我所指的并无关于《打蛇》中的任何哗众取宠场面,那些全裸男女人蛇在钻石山片厂上通山走,又或是性虐乃至鸡奸的设计,在华语电影的范畴容或有一定的震慑力,但放在世界电影的体系中,不过属小儿科的玩意,亦起不到大惊小怪的催生作用。而我所指牟敦芾不配称为“沟池”导演,原因是他不过是一dead serious的“作者”,由始至终全无自嘲反省的创作意识,只一面倒死劲地尝试去完成“钻石山遍地黄金”的讽刺隐喻,看得人恍如欣赏政治宣传片般,企图把政宣片的类型逻辑置于他者身上来掩人耳目。由衷而言,我认为牟敦芾越死力去营构“钻石山遍地黄金”的安排,更加反映出自己的做贼心虚。对于《打蛇》中的人蛇故事,关键不在于现实上有没有发生相类似的悲剧,而是作为创作人找不到任何饰说,去为自己用如此剥削性的手法呈现,于是唯有找紧政宣片的逻辑作为护身符。
是的,我由衷叫好——因为得睹旧日神话,终于可以自我释怀,明白到神话与谎言从来都属一体两面,唯有独立自决的判断力才是明镜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