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天用不重视资料搜集来批评《东风破》的缺憾,我觉得已属非常温婉的回应,电影流露出来的问题,远较资料搜集的儿戏来得严重。如果我们习惯了以粗制滥造来批评黄金岁月下的香港电影,那么《东风破》也不见得可独善其身。
电影由东华三院资助拍摄,是为庆祝东华140周年而生。但手法更像一出唯美电影,“美”得可以伪岩井俊二风格来形容,Merry(官恩娜饰)在天台上的一场更斧凿留痕。与其说是东华以电影庆祝周年纪念,不如说创作人利用东华来满足他们一己私心。除了义庄的场景、东华的护士证书、断断续续的中药店景和点点滴滴的济世琐事——关于这段香港历史的,似乎全都缺席。我认为用“骑劫”来形容绝不过分,问题不仅在于影像的原创性甚为有限,更重要是连音乐也完全错置——导演有心通过Ketchup的《Lovely Smile》及《Last talk in your life》来制造对照,尤其想借歌词来回应画面情节心情,以突破时空不对应的隔阂,可惜出来效果差强人意,几成为导演的心水MTV自剪版。香港的宏观历史,东华的微观论述,全都不见了,最后只剩浅薄的剧本——一个表面浮泛的香港故事,连电视剧也不如。
拍“官方”片当然不一定要用歌功颂德的手法,但以完全脱离、甚至挪用的“刻奇”(Kitsch)手法,实在是廉价的制造。何况东华三院所盛载的历史,有如一个香港的历史宝库,不是单单那几具捐款人的棺木,又或是百子柜的背景,就能草草表达。官恩娜在戏里看到旧报纸刊登货船运输马铃薯和中国民工的尸首回来,“怎么写到他们不似人的”。这正好说中我对电影的观感,那些真正在香港历史中死去的民工、东华三院所救过的人——那些背后一切丰富的可能性,全沦为“两个”官恩娜的衬托。我认为轻重的失衡,恰好反映于导演对编剧意识的误判上——电影中最重要的人物关系交代,分别为山伯(泰迪罗宾饰)在天台上向Merry作出大倾诉,以及余麟(周俊伟饰)向阿欣(何韵诗饰)表示想施以援手两场戏,然而同样是以全无铺排先兆,且忽然之间来一次尽诉心中情,以直述方式来解决所有情理不通的问题。无论如何,都属叙事上慵懒的怠惰技法。
如果在《东风破》身上寻找较为完整的世界观,我认为较清楚的脉络是公主病的前世今生。双生官恩娜——过去那位二花(即苗可秀的少女时期)与其说是去美国济世为怀,不如说是为向男友家人的封建意识抗议,口口声声着紧传统精神,却又可以丢下爷爷的棺材在义庄无人拜祭数十年,更遑论对祖业荒废的不相闻问,除了逃情泄愤也没有其他原因解释为何不愿回港;现代那位Merry只以猎奇的心态看待历史,说是帮助义庄的老人,不如说是借他来追男仔。而且也很清楚是利用自己的绝症作为手段,而迫使身边人一一就范。而电影中最恐怖的意识,是导演认同并肯定助长这种公主心态。Merry在义庄随便举机取景,忽然便有人提供工作及住宿;随意破坏宿舍又或是蔑视义庄规条来BBQ也不重要,反正任意妄为才会令山伯安安分分说出秘密(一种SM关系?);罹患重疾自然令二花(苗可秀饰)由怜生宠,甚至暗中鼓动余麟去自投罗网;当然,余麟最终也未能幸免堕入圈套——电影最明确的讯息:就是娇纵任性到底,大抵就一定有好报。不是吗?二花在义庄终可重遇山伯;Merry在病榻上也得到余麟的关心。
电影副题是“离开,是为了回来”,其实更贴切地形容了这两位女人的心态——离开也是手段,都是要令她们心仪的人痛苦万分,再乖乖回到她们的身边。没错,电影不单骑劫了Ketchup,也骑劫了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