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舞狂潮》挟金马奖最佳纪录片的声势,终于可以在香港争取到公开上映的机会,那当然属难能可贵的事实。由衷而言,纪录片要在香港戏院作公开上映,不啻属天方夜谭的构想,《音乐人生》的神话可谓迹近前无古人,当然暂时仍可视作后无来者。CNEX当然也因为有《音乐人生》的骄人成绩,才得以有争取《街舞狂潮》上档的机会,那自然也不用羡慕。事实上,任何稍为有留意台湾电影文化气候的观众,都应该知晓彼岸的纪录片文化,相对而言已早着先机,尤其是近年更积极尝试把纪录片文化,融进商业运作的市场机制,我们独困愁城坐井观天,自然不太明白也能不理解为何台湾的纪录片得以火红起来,说到底那正属香港自身的悲哀。
台湾的纪录片文化大盛,我认为与整体上彼岸的民众对直视自身所处的社会,有莫大的热情及动力有关。那当然不是指台湾的纪录片已成为观众眼中的宠儿,事实上纪录片要争取机会上档,仍然属千辛万苦的事情。每一次成功的经验如《翻滚吧!!男孩》(2005)又或是《无米乐》(2005)等,都一次又一次成为鼓动人心的正面例子。当然,彼岸创作人的誓不低头精神乃至身边环境的承担配合,都是令人钦敬的参考例证。《翻滚吧!!男孩》的导演林育贤及制片庄景燊便直言一定要让纪录片回归市场,不要被政府的补贴牵着鼻子走。事实上,有心人仍属到处可寻的,杨力洲及张荣吉导演便把NIKE委托的短片计划,沉浸下去发展成充满青春激情笑与泪的《奇迹的夏天》(2006),一个又一个坚毅奋发的故事,的确起了互相砥砺的作用,催化出台湾纪录片的小阳春。
以上提及的固然属业界内振奋人心的激情故事,但台湾整体上的大气候,恰好提供了适当的土壤,为纪录片工作者建构织梦的可能——直视现实南投九二一灾情的《宝岛曼波》(2007),从地域出发深化探索的《金高粱》(2009,导演董振良甚至因此而被金门人放言追杀),由少年工问题切入的《绿的海平线》(2006),而私人跨文化体验的电影情书《云的那端》(2007),何况还有以各式寻梦体验为骨干的纷繁作品如《星光传奇》(2008)、《野球孩子》(2009)及《唱歌吧!》(2009)等,无论对主客双方都有一种漩涡式的牵引力,催使大家都不用角度及范畴去揭视主流媒体以外的台湾真象。
回到香港——是的,我们没有台湾的纪录片风潮成绩,那并非因为香港纪录片工作者的热情不及彼岸的同路人,而是观众自身的盲点:香港人喜欢逃避现实多于直视现实,由上而下从表到里的瞒上欺下乃至自欺欺人心态,说到底正是窒碍纪录片的最大敌人。至此我想回到文首提及的《街舞狂潮》,当中“刺点”并非在于当中誓不放弃梦想的阿伦又或一鸣惊人的“八个小孩”,而是他们背后的爸爸妈妈。有父亲提到非常羡慕子女醉心舞蹈,从而对照起自己年青时对音乐的相同热爱;亦有父亲不断要求子女给他参观及捧场;亦有母亲淡然道来儿子的毅然北上及自食其力的坚韧。电影给我的触动是片里片外都没有建构虚幻的梦想,在一出纪录寻梦历程的作品中,文本中不断提醒我们“八个小孩”升上大学后便要各散东西,阿伦也要卖掉房子甚至差一点剪发从良去当回一个平凡的上班族,而上述的父母也没有富豪家底去一力扭转子女命运的能耐。然而我们在胶片中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真诚的脸孔,各自陈述出心底的说话。用同样谈及追逐梦想的香港代表作《音乐人生》对照,我们便可以看到香港父母的伪善嘴脸何等丑陋。而我们正是活脱脱生活在这样一个反梦想的社会中,而且身处其中的你你我我,更加不甘不愿把自己的伪善本质呈现在观众眼前——此所以请不要说我悲观,每一出具质素的本地纪录片出现,只会令下一作更举步维艰,因为香港的核心价值就是伪善,而对伪善的精准捕捉只会警醒他人要提高警觉,于是后来者自然更加寸步难行。
2011年3月3日晚上在亚视看了一集《时事追击》,探讨日本动漫文化的种种,当中采访了两名在日本争取出道成为漫画家的香港人。数分钟的内容当然只得一鳞半爪的印象,只是我犹不自禁联想起《爆漫》的情景。我们没有适合纪录片生产的土壤,但我们其实更加需要纪录片去协助大家认识彼此——无论是去戳穿自身的假面具,又或是肯定寻梦的现实性,如此如彼的背后,其实真的有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