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华语观众,我们不得不承认对纯爱电影的认识,其实大体上都是从日本和韩国而来。是的,由日本《在世界中心呼唤爱》及《借着雨点说爱你》所揭起的纯爱浪潮,基本上在亚洲区已引起轩然大波;加上韩国以《冬日恋曲》来推波助澜,此所以纯爱品牌在21世纪的影像地位,也由是得以确立。
或许有人说指出中国人从来都不善于谈情说爱,加上表达男女感情上又多迂回曲折的弯角,所以反映于电影世界也好像放手演绎不来。事实上,即使在电影气候一向自由宽松的香港,纯爱电影的数目从来都可谓寥寥可数。不少人近年印象较为深刻的香港纯爱电影,必定会首推2005年尔冬升导演的《早熟》。可是我依稀忆记,好像从来没有人指出过《早熟》其实正是尔冬升于1978年参演的邵氏作品《纯爱》(1978)的异代重构。电影中的富家少女与贫家少年的阶级鸿沟式恋爱故事,正是两出作品的基本情节脉络,而当年最后以殉情作结的苦命鸳鸯尔冬升及余安安(两人在现实中的金童玉女八年爱情长跑,也曾经是一时的美谈),在《早熟》中更变成为由房祖名及薛凯琪顶替。有趣的是,当年的富家女余安安,在《早熟》中则反过来成为薛凯琪的母亲,幸好尔冬升对余安安仍然十分痛惜,所以在《早熟》中的余安安已改变为开明通达的母亲形象,和传统上盲目保守从夫的惯常处理有所出入。
不过尔冬升对《纯爱》的念念不忘,还是昭然若揭。两出作品中的一双小恋人的离家出走场景,所选择的郊外小屋及附近景观,竟然如出一辙,导演心事可谓路人皆见。只不过回到纯爱类型的探讨上,其实相距接近三十年的作品,意识上其实差异并不大,《早熟》被广泛批评为流于保守,未能回应贴近新时代下的代沟症结,此举亦与《纯爱》的缺憾大同小异。简言之,所谓的纯爱电影,焦点矛头往往放在对社会伦理又或是人际交往上的非恋爱元素的探讨上,纯爱不过仅属手段,而从来不是港产纯爱片的目的。
此所以我一直坚持2001年的《初恋嗱喳面》(周惠坤导演),才是新世代真正的纯爱电影。这一出当年的低成本制作,一冒起便夺得香港电影评论学会颁发的最佳编剧奖,编剧卓韵芝(芝See菇Bi)到今天已成为进入休息充电状态的顶级电台DJ,时代的急遽变化实在非人力所能控制。今天重看《初恋嗱喳面》,其成功固然有赖一众新晋演员的新鲜感,尤其一对青春实感满溢的姊妹,更加令人怀念。饰演妹妹正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杨丞琳,与今天以造作为尚的“可爱教主”形象,可谓有天壤之别的差异。饰演姊姊的郭善屿,更是千禧年后昙花一现令人充满期待的年轻女演员,可惜她在2001年完成《初恋嗱喳面》及《玻璃,少女。》后,便迅即销声匿迹息影,我深信她将来必会成为香港电影小众影迷心目中的折翼天使。
《初恋嗱喳面》的优胜之处,是毫不回避直探人心,把年轻人初恋的鸡毛蒜皮起伏波折,以平常心的处理方法,予以恰如其分对应年龄来决定轻重比例式的表达。电影极为抗拒成年人对年轻人的指指点点,作为家长身份的曾志伟,也被刻画成事事明理,且对子女一直以朋友式看待的开明父亲,对下一代的一切感情起伏,也只有默默支持及关心了解,而从不会出现从上而下式的家长式训词。另外,创作人最精准的是能够捕捉到初恋的飘浮虚幻感,尤其在选择一双小情人的争拗因由上(先因为周俊伟批评杨丞琳不吃东西因而吵闹,后再因前者与郭善屿谈了一晚通宵长途电话而导演情海翻波),都属于成年人所无法认同乃至理解的“无聊”事项。但这正是创作人尝试把一切问题的源头,重新回归置于“纯爱”基础上而发的努力——是的,不为什么,在物质条件已经富裕至一定程度的社会,恋爱往往已经与外在环境脱钩。我们不再需要为纯爱故事寻找虚造什么可歌可泣的因由(由抗拒父母之命到展现自由意志等),更重要是切切实实让初恋纯爱的真象发声。拍电影的虽然大多为成年人,但并不代表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捏造下一代的心情景观。
此所以要香港电影捕捉到纯爱心声,首要之务可能是业界创作人的自我心态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