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郎木寺的路上,车内放着仓央嘉措的情歌。
“那一天,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不为来生,只为你的温暖;那一世,我转山转水,只为途中与你相见。转山转水转佛塔呀,只为途中与你相见。天上的仙鹤借我一双洁白的翅膀,我不会远走高飞,飞到理塘就返回。山顶升起皎洁的月亮,你的脸庞浮在我心上,你那美丽的脸庞,悄然浮在我的心上。”
想起诗颜脸上恬淡的笑容,我和管元都不说话,一路疾驰。
有些人,或许错过了就一辈子不再相见。有些话,或许没开口就再也来不及说。
每个人心中都有些美好,每个人心中也都有些许遗憾。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远处的山,近处的草地,路边的牛羊,所有真实的一切都渐渐陷入虚幻的境地。
管元打开天窗,点燃一支烟,顿时有微风窜入。森森和元元各自占据一个窗口,出神地望着这片陌生而辽阔的风景。
半晌,管元递给我一罐咖啡,说:解解乏,午饭时间就能到。
我忽然有些伤感,念起席慕蓉的《禅意》:当一切都已过去,我知道,我会慢慢地将你忘记。心上的重担卸落,请你,请你原谅我。生命原是要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复原,世界仍然是一个,在温柔地等待着我成熟的果园。天这样蓝,树这样绿,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安宁和美丽。
管元轻轻叹一口气,问我研究生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好像没有什么打算。八岁的时候,爸爸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我想也没想就回答说:“自由作家。”记得爸爸那时大笑,问我可知道自由作家是什么意思。我说不知道,应该是不用上班,四处旅行写书。
管元也笑了,她说,我们都这样热爱自由,却没有想过,生活原本就是一个圈,无论你怎么转,也转不出那个边界。
是啊,想想也觉得很可笑。我们对自己,永远都怀有一种悲悯的情结,仿佛所有的伤感都是理所当然。等到老了回头来想,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自己年轻时候的矫情。
一路上,天苍苍,野茫茫,不用风吹草低,仍可见大片牛羊,与天边的白云连成一线。不知驶出多少公里,路的左侧出现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右侧是大片的草原。
我惊呼得哇哇大叫!宁静的公路上方有一只黑色的大鸟从高空飞快地一掠而过。管元说,那是鹰。草原上的雄鹰,会疾驰而下抓地面的老鼠。
每走一段路,我们的挡风玻璃上都会出现很多黄色的白色的汁液。黄色的是一些撞死在玻璃上的虫子,白色的应该是鸟屎。
我们的车速大概100迈,不是太快,却让这些渺小的昆虫在瞬间就跟世界永远地告别了。管元不断地打开雨刷,昆虫的死迹被抹得干干净净。
生命如白驹过隙,十年再十年,反复没几次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经过几次土地开发,原先的死者就连墓地也不知所终。我曾看过一篇散文,叫“先死者为后死者让地”。有时想想,人生其实很残酷。
马路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车辆和牧民了。我和管元不约而同地说:“停下玩一会儿吧!”
我们把车停在公路的休息带,抓起相机和小背包就下车了。森森元元更是欢快,车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冲向大自然的怀抱。
过马路到对面的山坡,有铁丝栏围着,大概也是一片牧场。我和管元找了个被损坏的地方跨进去,一路走到山坡半腰。
草地上的花朵颜色都特别鲜艳,与花店卖的不同,她们娇柔地扭动着腰肢,像无邪的小姑娘们,不为名利地自由舞蹈。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和生机。我有些兴奋,信手摘了一小束蓝色的花。
有些像鸢尾,但以我有限的植物知识,叫不出它的名字。
这时,公路上有一辆摩托车驶过,车上两个男孩发现了我们。
我和管元顿时紧张起来,盯着伊兰特停留的地方。眼看着摩托车速度慢下来,车上的男孩一边回头一边缓慢向前。直到他们驶离,我们才放心坐在草地上,互相拍照。
这片山坡的背景是湛蓝的天空,我们随意蹲坐在已经不够茂盛的草地和鲜花间,仿佛步入了童话的世界,心也渐渐简单纯净起来。我不禁深深呼吸这难得的清冽空气。
森森和元元快乐地奔跑,追逐彼此,在碧绿的草地之间,犹如两团奔跑的白色绒球。管元见它们跑远了,便又唤回身边。
只不过几分钟,方才的摩托车又驶了回来,我和管元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他们靠近我们的伊兰特,然后又离开,接着靠近了我们所在的山坡。他们开着摩托车直接冲过铁栏,冲到我们前面几米的地方。
摩托车上的两个男孩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汉族的衣服,颧骨上两团高原红告诉我们,这是藏族的小孩。我们就这么八目相对,不说话,也不走动。
藏族的小孩直愣愣看着我们,像观察动物园的猴子一般,饶有兴趣。最后,还是管元先开了口。她问他们,草地是不是不能进来?小孩摇摇头,还是那种直愣愣的眼神。管元又问,你们是哪里人?是牧民吗?小孩还是摇摇头,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方向。管元对我说,他们大概是若尔盖的村民,不会说汉语。
我请他们替我和管元照了张合影,也帮他们照了张骑在摩托车上的合照。后来,他们还是待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我想,他们眼里的我们,是不是就像小城人眼中的外国友人?语言不通,却有些好奇。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通常都在于眼神。我记得有个男人曾对我说,出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有人与你起冲突,欺负你,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用最凶的眼神直直盯住他。
眼前的小孩显然没有恶意,只是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们。我和管元放松了坐在草地上,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清新山风。两个小孩还是骑在摩托车上,望着我们,不吭声,也不离开。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我们拿出一些零食,招手叫他们过来吃。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动弹。我便拿了一小包糖走过去,笑嘻嘻塞到他们手里。小孩叽咕说了几句话,然后微笑着冲我们挥挥手,说句“扎西德勒”,便驾了车绝尘而去。
其实藏民没有我们听说的那么可怕,这一点,在后面的路上还深有体会。
待在大城市里时,人们讹传藏民们多是暴力的化身,随身带着藏刀,见到汉人便嗖地捅进去,然后擦擦血迹离开,也没有人会追究。只是听说,都让人心有余悸。可是,与这两个藏族小孩相对时,似看到人性最本真的面目,简单而干净。仅仅一小包糖,就可以换来他们最甜美的笑容。
对面的草地上,有放养的羊群,更远的山坡上,有黑色的牦牛信步游缰。管元说,不远处就是桑科草原,那是甘南主要的高山草甸。传说,这里是格萨尔王烟祭诸神、赛马称王的地方。我们不去了,因为前面我们要去四川境内的红原,那儿是阿坝州唯一以藏族聚居为主的纯牧业县。
桑科草原最有趣的应该算香浪节了。农历六月,那是草原上最美的季节。节日的第一项仪式是“煨桑”,即点燃柏树的枝叶,像拉卜楞寺旁的焚香一般,然后将酥油、炒面、曲拉等藏民喜爱的食物放到火中。男人们会骑马围着火堆转圈和鸣枪。第二项是插箭仪式,将高十几米的木箭插到上头的大木栏里。当然,每个节日都少不了赛马、赛牦牛、拔河、摔跤、唱歌跳舞等藏民们喜爱的活动。
在节日的浓厚气氛下,脱俗的僧人们也会平添一些思亲的情绪吧!
他们将信仰投入宗教,我们将信仰付诸旅行。一世佛前的诵经与一场青春华丽的冒险,皆为求得内心的宁静,算是殊途同归吧。
听管元玩户外的朋友说,桑科草原被群山环抱着,像一块柔软的地毯铺在天地之间。大夏河水从南流到北,水草丰茂。每年夏季,都有各色的花朵竞相开放。在草原中,星罗棋布着牧民的帐篷。但是那边已经开发得较完备,还有专供游人住宿的帐篷和出售的藏餐,可以骑马骑牦牛。我和管元都不喜欢旅游气氛太浓重的地方,带着商业味儿,什么事都不够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