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大学毕业那天,男孩和女孩在郊外的白桦树上刻上了两个人的名字,约好了,五年后来这儿相聚。
男孩叫宏,女孩叫冰。宏去了一家著名的外企,冰自己要求去山区任教。他们说好了,她只在那儿呆五年,五年后,她就回到这个城市,和他结婚。
宏每天都要给冰打一个电话过去。那个山区的小学很闭塞,没通电话,电话只能打到村里,然后由村长跑到学校去叫冰,冰再从学校跑到村里来接,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时间。有时打一个小时的长途,他们只能在电话里交谈三分钟。宏刚刚参加工作,长途电话费几乎花掉了他一半的薪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冰给宏讲她学校里的故事,说杜鹃花开得红透了整个学校,说她养的四只羊已经开始产奶,说来校读书的孩子越来越多。鸡毛蒜皮的,宏听了心里很舒服。宏很想去那所学校看一看冰的生活。但他真的没时间。那个闭塞的地方一来一回,得七天。宏的工作不允许他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七天时间。
宏常常会跑到郊外看那棵白桦树,三年的时间里,白桦树已经长粗,他们的名字却越来越模糊。宏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冰归来的日子,他为自己和冰在这个城市里购买了一套面积很小的房子。
但那次打电话,冰却没有来接。接电话的是一位男教师,他说冰去县里学习,需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宏那时正忙着促成一笔大生意,后来的两个月里,他就没有再给冰打电话。
两个月过去,宏再给冰打通电话,却觉察出了冰的冷漠。冰不再给他讲杜鹃花和山羊,她只是淡淡地说,生活过得很好,娃娃们都很听话,你工作忙,以后不必天天往这儿打电话了。
宏知道这是冰的借口,但他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又一次打电话追问,冰说,她不想再回到城市里了,她已经习惯了这儿的生活,她想在这儿生活一辈子。然后,宏在电话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们回去吧!”冰的声音,“好。”男人的声音,“这儿有个门槛,我背你过去。”冰的声音,“谢谢,我自己可以。”然后他听见冰说,“你以后不必再打来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将在这里过一辈子,你不会适应的。”
宏感受到深深的伤害和莫大的耻辱。那夜他一个人带了把刀子,把白桦树上的两个名字狠狠地削去。从此他不再相信什么叫天荒地老,他甚至不再相信爱情。
宏开始拼命地工作,他在公司的业绩也逐步上升,很快,他就从一个普通的业务员升为一个部门的经理,他甚至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他想工作上的成绩也许能够让他彻底将冰忘掉,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那段感情和那个影子,总是让他挥之不去。
他数了数,离当初他们约定的日子还剩二十天。他想,也许他应该去冰所在的那个山区小学看看,看看冰,跟她作一次长谈。他没有对这次长谈抱太大的希望,他只是想,他们的感情,应该有一个彻底的了断。他不想这样折磨自己。
那是怎样的一座山区小学呀!窗上没有玻璃,仅仅贴着破旧的报纸,教室里没有电灯,课桌是农家吃饭用的饭桌,两排简陋的校舍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山坳里。从其中的一间教室里,传出了孩子们稚气的读书声。
他终于看到了冰。冰仍然是那么漂亮,正在教孩子们读着黑板上的生字。他发现冰是坐在那里的,她的整个身体,坐在一个破旧的轮椅上!那一刻,宏被震惊了。
整个学校只有两位教师,除了冰,还有一位男教师。男教师和宏打招呼,宏听出了那就是电话里的声音。晚上在办公室里,他们三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男教师给宏讲冰的故事:
一年前这里发过一次大水,所有的山路全被冲垮,那时正是傍晚,是孩子们放学的时间。我与冰一起护送孩子们回家,后来我们就遇到了山体滑坡,冰没有来得及躲闪,被一块碎石击中。医院的大夫说,她可能永远不会再站起来……为了怕你伤心,为了怕你来找她,她就编了个自己有男朋友的理由。
男教师说这些时,淡淡的,宏却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他想起了一年前在电话里听到他“我背你过去”的声音,他突然为自己的迟钝而羞愧不已。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宏推着冰去看满山的杜鹃花,他突然发现一棵白桦树,一棵幼小的白桦树,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宏,冰。他认出了那是冰的字迹。
宏笑了,他在两个名字中间加上了一个“爱”字。他对冰说,我爱你。几天之后,这所乡村小学又多了一位男教师。他不仅带来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还卖掉了自己城里的房子,并把所得的钱全部捐给了学校。他对冰说,我会留在这里,和你过一辈子。
那一天距离他们当初的约定,正好五年。
意林札记
真爱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被蚕食。真情也不会因刻意的忘记而消失。真心更不会因伤心的谎言而改变。真念同样不会因身体的残缺而淡忘。
因为心就是幸福的基础。爱就是生命的真谛。恋就是苦中有甜。念就是生死相牵。(方英卉)